如梗在喉的爱

      其实她想要的，就是他们多关心一点，不是让她像野草一样，生长在尘埃里。

       她叫远远，取志向高远，追求高远的意思，她一直这样介绍自己，却忘不了七岁的那一个晚上，奶奶很得意地和她说：

       为什么叫你远远呢？因为你是女娃，你爸爸嫌弃你是女娃啊，想让你以后嫁的远远的啊。本来你刚生下来就想把你扔到医院里的茅坑里的，是我，拼命救了你。奶奶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她却那天晚上怎么也闭不上眼，他们真的会把我扔掉吗？也许现在我早就是茅坑里的白色的蠕动着的生物了吧，不，既然我活着了，我就要好好活下去，把我的一生活得像一束束火红的罂粟花，然后，带着奶奶，远离他们。

      于是，小小年纪，她就变得很敏感，学会了看人脸色，无论在哪，她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永远都表现的像是一个乖孩子，做出努力学习，很认真学习地样子，于是，渐渐有人说：远远真乖，真努力，以后肯定能考上大学，只有这个时候，她那卑微到尘埃里的心才能微微升起一小段高度，继而继续降落。所以小小的她只有好好学习，因为那样才有安全感，那样也许他们会对她好一点，不会再想着把她送人。

       后来，她高考了，成绩没出来的那几天，她整夜整夜睡不着，怕以后自己的命运会是什么样子，怕还是需要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日子，由他们决定她接下来的大半生，他们看似和她一样焦急，一样担心着她，后来成绩出来了，她考上了一所211，在一个小县城里算是很优秀的成绩，一大家都很开心的样子。只是有一天奶奶和她说：你爸爸倒希望你考不上啊，那样，他就可以省下一笔学费钱。她突然就沉默了，沉默了一个星期，她突然就想，既然你们那么不喜欢我，我就躲的远远的，那样，便再也不用寄人篱下，那么卑微地活着了。

开学了，她的校区很小，她却很满意，因为她自由呀，她在这里，不用看人脸色，一切都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很满足。放假的时候，别的同学回家了，她呢，为了不看见他们，总是找借口说自己忙，因为在学校，她是自由的，开心的。可以像个孩子一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在家的时候，一切都被压抑着，她永远是那个多余的人。

   有一天，她爸爸喝醉了，那时候她正好没钱了，也打电话过去，突然他就说：我就知道你没钱了，不然怎么会打电话给我呢，你只有没钱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来，你学校里就那么多事情吗？暑假也不回来，不回来你就对不起你奶奶，她无力地争辩着:学校真的有事情，我是为了学习才留下来的，他冷笑了一声：呵呵，不就是不想看见我们吗？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突然间她就泪流满面，立刻挂了电话，既然你们都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我回去呢？互相折磨有意思吗？哭着哭着就睡了，泪痕挂在脸上，怎么抹都抹不完。

      她想，她们的关系，就像除骨片里未尽的刺，如梗在喉，却不得不忍受着这千丝万缕的联系，因为她们生了我啊，他们拿钱养的我，她们供我读的书啊，尽管与自己相处的一直是奶奶，可他们有恩于我啊，可是，为什么，这不是亲情，不是那血浓于水的深情所致，更多的是欠债还钱与寄人篱下的失落呢？

     她想不明白。

      后来有一天，那是一个暑假，她实验室的导师叫她留下来读博士，说是每月给她4000的补贴，可是，那是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啊。她不想这样，她告诉了他爸，以为他会支持她的想法，可是他说：在本校读多好啊，还有钱拿，难道你读研究生了，还指望家里出钱吗？她心里的苦涩在翻滚着，我也不想要家里出钱，可我多希望你换个理由啊！哪怕是稳定，哪怕是认识的老师更好相处，可为什么又是钱呢？平日里都说，我赚钱还不是为了你们姐弟两吗？真的是这样吗？她开始怀疑，也许从小到大，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永远都是钱吧。

      又一次一个星期没有说话，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我要快一点赚钱，然后离你远远的。

       尽管他不支持，她还是决定不留下来，她不要，不要一眼看得到尽头的生活，不要一辈子都在一个小世界，哪怕撞的头破血流，她也要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啊，她不要就这样认输，不要自己的一生都被他们掌控着。

       他知道了之后，勃然大怒：以后你的事情，再也不关我的事情，你自己的苦自己承受着。享福也好，受苦也罢，她说：我是为了有去更好的平台，有更好的以后啊，他说：你以为你有多厉害啊，你以为你有多厉害啊。真把自己当什么了。突然之间，她感觉身心俱疲，不想再去解释，辩解，为什么会这样呢？就因为4000块钱吗？我真的没有钱重要吗？

        两个星期，她再也没有打电话回去，因为那不是停泊的港湾啊，那是痛苦，是束缚。后来有一天，妈妈哭着打电话回来：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你以为我们真的不疼你吗？我们出去了，天天在外风里来雨里去的，不就是为了你们有更好的生活吗？我们一开始是嫌弃过你是女孩，可是后来我们也没有丢弃你啊？你以为如果我们真的想丢了你，你奶奶的话有用吗？我们在外的时候，有时想你都想哭了，却也只能抹一下眼泪，然后继续为了你有更好的生活赚钱，大学了，我们以为终于有时间和你多待一段时间了，可是你不是这忙就是那忙，暑假也不回去，你知道吗，在你挂掉你爸电话的时候，爸爸潸然泪下啊，他是读书不多，没有你有文化，可是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啊，每次我要做肉的时候，你爸爸都说，等远远回来吧，回来她就可以吃肉了。他是比较看重钱财，那是因为小时候你想买一件新衣服，可是那很贵很贵，都够吃好几顿肉了，我们都说不买了吧，可是你就不高兴地嘟着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然后你爸爸从那以后就想好好赚钱，以后给你最好的生活，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一生气就挂电话，就不打电话给他，你知道他这些天有多失落吗？天天和我说，哎，老了，孩子大了，然后眼眶就渐渐变红，你真的等着他给你道歉吗？他是你爸啊，哪有不为孩子好的父母啊……

      突然她觉得她是一个混蛋，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后来有一次中秋节，她照常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爸爸打电话过来，是很温柔的口气：远远，你回来吗？爸爸妈妈都想你了。嗯，回来，我正好有想你们了。那爸爸去接你。嗯，那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回去的路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掉着，她好像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呵护，这种温柔，这也许就是亲情吧。她突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终于体会到了被关心的滋味 。这些年，缺的爱太多太多，所以稍微有人对她好一点，她便可以沦陷。

     其实她想要的，就是他们多关心一点，不要让自己像野草一样，生在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