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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此恨不关风与月,任他明月下西楼

2016-11-19  本文已影响501人  苍梧谣_

我突然想起初次见面时,他站在雪中,雪花在我们面前簌簌地落下,就在那一刻,我的一切都已开始转变。我一生二十有余的年华,大部分都是平平淡淡,从遇到他的那天,却再也无法平静。

一生风波只为他一人,我看着他冰冷愤怒而又满是恨意的脸庞,伸手握住那把插在胸前的冰冷刀刃,凄凄地笑了。没错,我就是天下第一淫妇。

罢了,他不曾懂我,可我潘金莲此生爱过恨过、疯狂过,已不枉来此一遭,这,便够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第一次感受到命运难由自主时,我才九岁。

家中兄弟姊妹众多,爹娘以生活所迫,无力供养为由将我卖到了王招宣府中做使女学习弹唱。我尚不懂得什么是高贵,什么叫低贱。我只知道,从此之后我的生死存亡、祸福苦乐只能独自品尝。

因此我尽我所能去学习所有我可以学会的东西,拼命地为自己地生存积攒资本。我弹得一手好琴,天生一副好嗓子,善歌唱。私下又学会了女红,穿针引线,缝缝补补的都不在话下。同时我还能烧得一手好菜。除去这些,我还偷偷地跟府中有点学识的人学会了识字。

不管怎样,我自认为多学会一点东西,便多了一条活路。可是命运这东西,往往是说不准的,有些时候无论你再怎么努力,都难以逃脱它的束缚。便如我这宿命,似乎是早已注定。

王招宣死了,而我再一次如同商品一般被卖到李大户人家做使女。那李大户本是好色之徒,而我恰为花季少女,春华正茂,又颇有几分姿色,自然为他所觊觎。他三番五次骚扰于我,我虽不从,却也无计可施。

后来我听闻李大户虽然贪色,但是却最怕正房,所以这些年来并不敢胡来。

我心中窃喜,于是早早打探好消息,在夫人经过之处,故意引诱李大户与他暧昧。这招果然奏效,李大户被哭哭闹闹的夫人连踢带打,只好悻悻然放弃了对我的念想。

可是命运的天平从未向我倾斜,命运待我总是如此不公平。夫人认为我恬不知耻,风骚放荡,是一只勾人的狐狸精。她说既然我如此春心荡漾,她便满足我的需求,为我寻一户好人家。

我被逼迫以极其简单的婚礼嫁了出去,而夫君正是武大郎。没有人问我愿不愿意,更没有会关心。

武大郎是一个本分的生意人,以卖炊饼为生。他身材矮小,相貌也不讨喜,为人却是太过憨实。左邻右舍都少不了欺负他,可是他却不放在心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忍着。以上种种,都让我对他产生不了什么好感。

自从我嫁过来,常常有人跑到家门口嚷嚷“好一块羊肉,倒落在狗口里!”他每每听到,也不反驳,权当不知道。后来他们也愈发放肆,万般无奈之下,我们只好从清河县搬到了阳谷县。

到了阳谷县,为避免闲言碎语,我基本闭门不出。早上与大郎一块做好了炊饼,他便挑着担子出去卖,往往很早出去,傍晚才归。我独自在家也只能缝补些东西打发时光。

有时候实在觉得闲得慌,我便站在二楼窗口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街的对面是个茶馆,老板娘是个年过半百的妇人,人称王婆。王婆以前常与人做媒,如今茶馆生意也十分红火。

偶尔有路过的男子抬头向上瞧见了我,我看到他们眼底的惊艳和毫不掩饰的炽热的目光,这样的眼神我已见过很多很多次。我知道他们热衷的不过是我这身皮囊。除去这些,还有什么呢?我有些厌恶地关上了窗子,从心里漫延而出的却是无尽的悲凉。

这样的日子一直很平静,平静到我以为我此生也只能这样波澜不惊地度过了。如果那个人没有出现的话,我的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那一天,大郎像往常一样出门卖炊饼,午后,空中突然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我听到敲门的声音传来,便去起身开门,然后我看到大郎站在门口,脸上有盈盈笑意。正要问几句今日怎么回的这么早,大郎斜开了身子对身后的人道,这是嫂子。然后又回过头来对我笑笑,我兄弟,打虎英雄。

我抬眼望去,那人站在雪中,眉眼如画,目光和善却也透着一股子清冽,束起的长发在风中飘扬,更为其增添了几分英气。我一时之间忘记了反应,直到他开口称我嫂嫂,我才突然缓过神,哦哦,快进来,快进来。我有些慌乱地请他们进来,欣喜而不自知。

大郎这位兄弟叫武松。武松景阳冈打虎一事早已传遍五湖四海,我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是大郎的兄弟。官衙看中了他的胆识,提拔他做了都头。邻里乡亲闻讯都前来恭贺,大郎也觉得面上有光,整日红光满面,生意也突然好了起来。

武松虽然在衙门做事,住在衙门总归是不太方便,独自一人也显得冷清。更何况大郎多日不曾见他,心中念得紧。我便提议让他搬到家中来,在我们的劝说下武松也并没有推辞。

自从他来了以后,家里渐渐有了人气,吃饭时也总是笑声宴晏,其乐融融。我越来越迷恋这样的时光,抑制不住与他共处时的喜悦心情。

即便是独自一人时,我也会忍不住想起那张脸和那双清冽有神的眼睛,想起他言笑时俊才飞扬的神情。这种感觉我从未有过,它就像挥之不去的幻影,却满满当当地占据了我整个的心房。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冬天越来越深,天气也愈加寒冷起来。我看到他身上的棉袍已经有些旧了,便打算着与他做一件新的来。他知道了有些不好意思,多亏大郎一旁说道,他才笑着说嫂嫂费心了。

其实他不知道,做这件事最快乐的人是我啊。我从未如此认真地去做一件衣服,每一针每一线都那般小心谨慎,每一针每一线都缝进了我那难以说出口的心意。为此,我的手不止一次被扎破,手指上留下了很多小小的针孔,很疼,可是我的内心分明如此满足。

当我把缝好的衣服给他,他穿在身上似乎挺高兴。我有些自责地说道好像大了点,他忙摇头道不大,挺好挺好。看着他有些无措的样子,我竟然晃了神。见我如此,他很不自在,尴尬道嫂嫂辛苦了。

我回过神来笑笑,没什么,叔叔喜欢就好。

我独自守着这份心意,这份喜悦,这份本不该拥有的情愫,品味其中的苦乐。可是这样的日子又会有多久?我忘了他不会永远属于这里,他也会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妻和自己的生活。

那一日,大郎告诉我武松也老大不小了,也该为他说门亲事,也好让他过个热闹舒服的大年。我放在锅盖上起锅的手突然就被狠狠地烫了一下,一如我此刻突然纠痛的心,满脑子都是他要成亲了。

他要成亲了啊,他将会有自己的娘子,有自己的生活。他不再需要住在这里,更不需要我这个嫂嫂为他洗衣做饭,缝补衣服。

我问自己,到此结束了吗?潘金莲,难道这就是你的命?不,我不甘心。我怎么能甘心呢?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的命不该是这样的,不该……

我坐在铜镜前,伸手抚上自己的面颊。镜中的人有着绝色的容颜,可为什么她想要一份独属于自己的快乐却这么难?我静静地对着镜子看了好久好久,喃喃道,不被上天眷顾的人总要学会自己争取,为了得到想要的幸福,我宁可为自己赌一把。

我拿出自己仅有的几件首饰和一些廉价的胭脂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又挑挑捡捡找了一件还算称心的棉袍换上。直到觉得没什么瑕疵才慢慢走下楼去。算了算他大概回来的时间,又着手做了几样拿手小菜,温上一壶酒。其实我对于自己的形容和厨艺信心十足,本不用如此费心,可是在他面前却又觉得远不够好。

待一切收拾妥当,我怀着期待而又忐忑的心情等候他的归来。如我所愿,他终于回来了,身上还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我热情地向前为他打掉一身的雪花,让他坐在火炉旁除去一身的寒气。

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

见他坐在炉前,我纵然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为他斟了一杯酒,口上说为了驱逐寒气。他一饮而尽,却不肯再多饮,只是道等哥哥归来一块喝。我劝他不过,只得独自饮酒,温酒一杯杯下肚,身体里也仿佛燃起一团火。

他一手夺过酒壶,淡淡道,嫂嫂莫喝了。我只是笑笑,又伸出手拿那酒壶,不料刚好覆在他的手上。他仿佛受了惊吓,像碰到了炽热的烙铁一样收回了自己的手。我再次为自己斟满,只是那酒仿佛变了味一样,喝到口中竟然苦涩莫名。

他不愿意与我共饮,更不愿意触碰我。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麻木地为自己灌下那一杯杯苦涩的酒水。直到壶中所剩无几,我才抬起头来有些痴痴地望着他。他的眼神依旧清冽,只是表情似乎多了几分冰冷与隐忍。或许他已经感觉到了罢,我的这般作为,他又怎会不懂?

我终于明白书上所说的情到深处情难自已是何种意境。既然他明白,我又何必做作?于是言辞上也不再掖掖藏藏,只是当他听到我那近乎挑逗的言论,脸色极其难看,却还是极力忍着道,嫂嫂醉了。

或许我是真的醉了,或许我没有醉。可是那又如何呢?我的心没有醉,醉与不醉,它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的面容渐渐的有些模糊,我极力眨了眨眼睛,向他靠近,直到那张脸再次清晰起来。我凑到他的耳边痴笑道,叔叔可曾碰过女人?

他蓦然惊起,一言不发,脸上却已有羞怒之意。

此时此刻,理性告诉我应当适可而止。可是不甘桎梏于命运的心情和这些天积压在我心中的难以倾诉的苦楚如同涛涛巨浪,席卷了我仅剩的一点理智。我看着那张这些天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面孔,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他大惊,而后愤怒,近乎粗暴地推开了我。我被他狠狠地甩在地上,突如其来碰撞几乎使我的身体散架,疼痛如同潮水漫向四肢百骸。我终于有了一丝的清醒。

他怒道,我敬你是我嫂嫂,没想到你竟这般不知廉耻,不守妇道!我武松乃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是那种伤风败俗之人?今后武松若是听得嫂嫂的不是,就算我眼里认你,我的拳头也不认你!我抬头看向他,他的愤怒,他的厌恶尽数落入眼中。还有他说出的每一句话,纵然我曾经听过,却不似这般锥心刺骨。终究不能如愿,不能如愿啊。

他搬回了衙门入住,几乎不再出现在我面前。或许他觉得多看我一眼都是多余,都会脏了他的眼睛,我在他心中竟是如此不堪。

我用剪刀将那件亲手为他做的棉袍一刀刀剪成了碎片投入火炉,看着它伴随我万念俱灰的恨意焚毁殆尽。为什么总是这样?有心插花花不成,无心栽柳柳成荫。我不想要的怎么都摆脱不了,我想要的却无论如何也得不到。

我究竟是因何痴恋于他?也许是因为初见他时,那种耳目一新的怦然心动,也许是因为他看向我时毫无欲念的眼睛,不似其他男人充满炽热的贪恋。就像一个普通人在看自己普通的嫂嫂。可如今我已成为他眼中的淫荡之人,为他所厌恶。

又过些日子,他因为差事不得不离开阳谷县一段时间,临走前他对大郎声声嘱托,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凌厉的告诫。我知道,其实最让他放心不下的人是我,多讽刺,他居然放心不下我。

武松走后,不知道为什么王婆突然频频寻我。她只道听闻我女红做得好,自己半入棺材,想为自己备几件寿衣。论辈分礼数我也当称她一声干娘。我不好推辞,便随她去了。不料却“巧遇”西门大官人。所谓的巧遇,也不过是一场预谋。

我与西门大官人曾有一面之缘,那日,我撑起窗帘,不料打落了竹竿,刚巧落在他头上,他欲发作,不知怎的,看到我之后又换上了盈盈笑脸。我从他眼底看到了与那些见到我的男子一样的目光。其实他们都一样,只不过论皮相西门官人却略胜一筹。

在这里再次见他,我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也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前几日倒一切如常,只是这日午时,我欲离去,干娘再三挽留,说我回去也是一人,冷清凄落的,自己备了酒菜,不妨一块吃了,也算谢了我的一番劳苦。我也不想客套推辞,只是干娘半途却借故离开,独留我与西门大官人。

这场景不由得让我想起了那日我与叔叔饮酒之事,悲从中来,恨意迭生。西门官人自然不知我心中所想,声声叹道,好酒好肉。随后又将目光锁定在我身上,人是更好。我撇开了脸,他又兀自转到我面前来柔声道,小娘子真是貌若天仙啊。

我淡淡道,官人谬赞了。

西门官人越发无所顾忌起来,言辞露骨,举动轻浮。其实我,都明白。只是内心深处似乎还在隐隐期待着什么,期待着我与那个人还能有回旋的余地,期待他,期待他——什么呢?

我夺过西门官人送到眼前的酒一饮而下,酒入喉头,火辣辣的疼。他脸上笑意更深,一把将我抱住。我戏谑地问道,你真想勾搭奴家?就不怕我家大郎知道?他口中喃喃,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别说武大郎,就是武松来了我也不怕。

他说不怕大郎,我信。他说不怕武松,我不信。可是我信与不信又能怎样?那个人绝不会在乎我,他不会在乎我……

当西门大官人的吻落下时,我有了一丝地挣扎,可也只是一瞬,我没有拒绝。我试图从那些美好回忆里寻求慰藉,然而回放到脑海中却只剩他那日的冰冷无情。他怒斥我不知廉耻,不守妇道,可是这些年来谁曾告诉我什么叫廉耻,什么叫妇道?说我风骚也罢,放荡也好,今日我潘金莲就是要做一件不知廉耻的事情来。

上天不曾垂怜,我又何苦委屈?

只是我不知,我这一步错,已是步步错,步步错便再也难回头。我与西门庆一夜风流,王干娘以此事为把柄要挟我每日赴约,如若不然,她便将此事告知大郎。我心中忌惮,只得应允。可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大郎还是知道了此事。

那日,他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却被西门庆一脚踢中胸口,奄奄一息。我心中忐忑不安,干娘告诉我不必理会。可是,大郎却向我提起了他的兄弟武松。他若回来,我该如何交代?我想起那日他对我说过的话,今后武松若是听得嫂嫂的不是,就算我眼里认你,我的拳头也不认你!因为我信他,所以我更信,他说得到便一定做得到。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得知此事后,恼羞成怒的样子。我虽愧疚,却更恐惧,我宁愿他只是厌恶我,也不想他恨我。所以依干娘所言,为今之计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将大郎毁尸灭迹,无证可查。

大郎含冤而死,我却夜夜噩梦,总是梦见他死不瞑目的神情。相比之下,王干娘和西门大官人依旧春光满面,仿若无事。我仍旧与西门庆日日寻欢作乐,于我而言,唯有在糜烂的激情中才能暂时忘却那些无奈、悲伤、爱恨、痛苦和恐惧。

我知道我已经无法回头,我与他越来越远,再无可能。

他回来的那日,西门庆比我还要害怕,甚至想要仓皇逃窜。我虽然一早看出他胆小怕事,却不曾想竟到了如此地步。他与武松相去甚远。

我下了楼,看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厅堂中央,大郎的灵位之前,眼睛里嗜血般的冰冷。见到我后,他的眼神如同利剑般似要穿透我的身体。那样的眼神,我第一次看到,那一刻我也似乎明白,他对我何止是恨,简直是深入骨髓。

可我依旧按照干娘的吩咐说了一番虚假话。他自是不信,寻来左邻右舍摆了一场鸿门宴。众人都惧怕他,所以不消片刻便全盘抖出。我的内心突然十分平静,亦不想再为自己做任何辩驳。

他不再称我嫂嫂,而是淫妇,贱人。他冷酷无情地将冰冷的尖刀插入我的胸膛,他说,他要把我的心剜出来祭奠已故的大郎的在天之灵。可是他不知道,这颗心里装的究竟是谁?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我突然想起初次见面时,他站在雪中,雪花在我们面前簌簌地落下,就在那一刻,我的一切都已开始转变。我一生二十有余的年华,大部分都是平平淡淡,从遇到他的那天,却再也无法平静。

一生风波只为他一人,我看着他冰冷愤怒而又满是恨意的脸庞,伸手握住那把插在胸前的冰冷刀刃,凄凄地笑了。没错,我就是天下第一淫妇。

罢了,他不曾懂我,可我潘金莲此生爱过恨过、疯狂过,已不枉来此一遭,这,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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