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时候

       这是一个在寻常不过的小村子，蜿蜒的土路上两侧的房屋倒也齐整。各家的围墙也就一人多高，偶尔还会有半塌的土墙，将院落里的家伙什一览无余的暴露了出来，这时候你就发现这半截土墙似乎也有点多余了。确是院子里的几棵树木茂盛的很，尤其是一棵槐树，壮硕的枝桠伸展到了路上，遮出了一道荫凉，一阵风使得树枝乱晃，透下来斑斑点点的光。

      村子里安静的很，大人们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了老人和孩子，我也是孩子中的一员。因为还没有到上学的年纪，村子里也没有幼儿园，我每天最大的问题便是玩什么，去哪里，和谁玩。那年奶奶去给姑姑看家带孩子，没有上学的我便被一同带了去。姑姑家有两个哥哥，大哥哥和老二哥哥。大哥哥比我大七八岁，已经懂得照顾谦让。老二哥哥和我年纪相仿，我们总是争吵打架，他也会带我出去玩，但总是不顺心意。此外，姑姑家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弹簧床垫子，确实是洋气的很，可我躺在上面犹如陷在泥沙里，每日睡的我身上十分不爽快，所以一日爷爷来看奶奶我便执意跟爷爷回家了。回到家的我觉得自在极了，家里的院子中有两棵槐树，一棵枣树，几间平房和一个猪圈。再加上我，姐姐和爷爷，我变成了看家人。此时觉得偌大的家里我变成了最重要的人。早晨姐姐去上学，爷爷去地里干活，这种一个人无所事事，心安理得只以玩为目的，让自己开心的日子在我长大后的任何一个时刻再也没有过了。爷爷出门前告诉我看好小鸡。小鸡！黄黄的，毛绒绒一团一团的！小鸡被放在拖拉机的车斗里，因为怕飞出来，接着车斗的高度还放着一块木板。小鸡多可爱啊，我总是想看看，几次后木板被我扒开了缝，接着一只小鸡跑了出来，第二只，第三只…在一阵手忙脚乱的逮捕行动后，我决定算了，还是出去玩吧。

       我家的隔壁便是阿双家，她和我同岁，也不用上学，加上她的父母对孩子十分的宽容，她家便成了我最常去的地方。那段时间除了吃饭睡觉，我几乎都在她家，有时玩的竟不愿意回家。阿双的妈妈很漂亮，是那个年代的美人，后来我懂事听大人讲起才知道她是被骗到这里的，那是我不是很明白，如果不愿意为什么不走。阿双爸爸很勤快，却没什么本事，好歹对她妈妈也是不错。阿双还有一个哥哥，却是个让人不懂的人物，听大人说都被他家里用绳子吊着打过，看如今还是浑浑噩噩，没有什么起色。 一日，我在阿双家门口喊她，她家的大门是自己用粗细不一的树枝钉做的，斜斜的靠在一边的墙上，右边的墙根下被我们家院子里槐树探出来的枝桠遮出了一片荫凉。 “哎，我在家呢，你来吧！”里面传出来了阿双回应我的声音，清清脆脆的。 我小跑到她家屋子门口，看到她站在那里咧着嘴对着我笑。两只油亮的辫子让我羡慕不已，我自己总是会被按着去理发店花五角钱剪个男孩子头，所以对她的辫子真是十分的羡慕。我便常常求她玩让我给她梳各种辫子的游戏，也让我对于长发的羁绊有所释怀。接着这一天的游戏便开始了，会模仿电视剧的片段演戏，常常最多的是英雄救美的段子。也会在院子里玩一种在土里翻找出来的胶泥左右上下的墩出个正方形，捏一个小鸭子或小狗。或是过家家，在院子的角落里摘上几朵小花，一个装作卖，一个佯装买。那时候的屋子的门框都是整根的原木，被来回扶摸的地方往往油光发亮的十分明显，阿双妈妈总是坐在她家屋子的门坎上，靠在那块发亮的地方，膝盖上放着一些活计忙活着，时不时的抬头看看我们。我心里看着阿双的妈妈总是在想，她真好看。就这样玩着，看着，叫着，喊着，太阳便下山了，天开始发白，慢慢变黄，整个世界都被刷上了一层淡淡的黄。阿双妈妈开始做饭了，我就知道我该回家了。

      回到家，姐姐已放学回来了，我便成了那个磨人王和跟屁虫。等着吃饭的时候我便跟着姐姐看电视。每天唯一期待的一个儿童节目，大风车。那时候节目开始前的那十分钟犹如一个世纪那么长，仿佛怎么等那时间都不动一样，玩了一天的我在这样的等待中困的已睁不开眼。 “我打盹了，姐姐。” “睡吧，一会开始我叫你。”姐姐说。 “嗯，记得叫我。”我就睡着了。醒的时候是被喊醒的，看见的却是妈妈，妈妈回来了。我却盯着墙上的时钟大哭了起来，妈妈抱着我，我哭着，说不出的原因，或许是太长时间没有看见她的委屈，在或许是因为电视节目已经结束了。这个夏天我吃的像个公主一样，妈妈和爸爸的回来，一次性让我的馋得到了解脱，直到现在我都对这件事情记忆深刻，每次想起都会有种满足感。也是从这个夏天开始知道，哦，原来我有个爸爸。之后妈妈一直在家了靠着手艺谋生，爸爸依然一年还只是见到几次。然而今天我明白的是原来我也曾是留守儿童。

        因为是北方，雨水并不是十分常见，尤其是小孩子的时间总是特别的长，但我最爱的是下雨，雨点刚落下来打在一层浮土的土路上，地上满是大小不一的印记，一会印记便消失了，如同我们浇过的花土，全部都变得湿润了起来。我们大喊着下雨了，回到各自家里找出装粮食的布袋，把其中一个角塞到另一个角里，戴在头上在雨里跑，那时候的雨伞也很少见。雨大点的时候会在地上打出很多泡泡，鸭子嘎嘎的叫唤着在街上左摇右摆，我顶着布袋和阿双在门前的土路上相互打闹，鞋子上的泥巴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啪叽声也变的十分悦耳，这个时候，泥巴也觉得可爱了起来。似乎这一切美妙的东西都是顶上布袋的那一刻才出现的。大人们喊我们回家的声音也开始来回在雨里穿梭。

        后来妈妈开始在小学校代课，她上班的时候直接带着我去学校玩，便不怎么能看到阿双了。妈妈上课的时候会把我扔在学前班，那时候上小学前，都要读一年学前班。也正是因为如此，有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唱歌表演。那天我又被扔到了那里，这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六一儿童节。讲台的老师脸圆圆的，她的桌子上放着一把铅笔，一盒橡皮。圆脸老师点名表演节目，然后给支铅笔或是一块橡皮。轮到我的时候，我有点懵，不知道干什么。圆脸老师说唱个歌吧。我便如得了命令，唱了世上只有妈妈好。可惜只记得前四句的歌词，之后便开始了这四句的无限反复，我不知道唱了多久，只是小小的心里期盼着快点结束，却不知道怎么才能结束。 终于圆脸老师似乎终于听够了，问我“唱完了没有？” “唱完了。”这一刻，小小的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尴尬，如释重负，解脱这几个词。当然我也得到了一支铅笔。现在想想或许我现在记不住歌词的毛病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次年儿童节的时候，我已经能够在妈妈所教的班里完整的唱一首种瓜了，姐姐教我的。

       又到了秋忙，爸爸回来了。大人们在院子里忙活着，我在屋子里到处寻摸好玩的。终于在一个柜子的角落翻出了一件没见过的东西，一连串的被塑料膜封着，我撕开一个有点油润，像气球，但更觉得像电视上医生用的透明的手套，只是狐疑为什么没有手指形状的地方。我跑到院子里问妈妈，“气球。”妈妈说。我开心极了，更开心的是这个气球能够吹到我没见过的那么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个凸起的点。我在院子里堆着的高粱秆中挑了一根最高的，把我得意的气球绑在了上面，举得高高的在院子里转了几圈，便要冲到街上去，我妈一把抓住了我，笑着。再后来我没有再找到我的气球了，慢慢就忘记了。这件事直到我读研究生和室友侃大山回忆起来的时候才明白了其中的奥义。

        后来，我开始上学了。开学那天妈妈带我去的，那时候要自己带杌子，我个子小，很是费劲。妈妈把我安顿好后，我说我没有橡皮，妈妈给了我一块钱，我人生中的第一笔巨款。甚至觉得这一块钱有种神圣的感觉。但这种神圣感在我买了一块橡皮后，就被校门口摆着的小食品吞噬了。一开始不知道什么是上学，大人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偶尔就会忘记我。我有睡午觉的习惯，而且特别的能睡。记得有一次睡醒了去上学，一路上一边玩，溜溜达达，到班级门口的时候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课，看到我带着几分愠气说：“迟到了，去门外站着，要按时来上课。”我才知道了上学是有时间的。这或许是我人生对于时间的第一次感悟，并且十分的有效。再后来初中高中上学从来没有让妈妈叫过起床，自己十分的准时。

      阿双也上学了，虽然都在村子里的小学，但不同班。有了各自的同学和朋友，我们一起玩的时候大多在放假了。假期的我依旧混在她家，那是的阿双头发已经及腰，十分秀气的小脸总是盈盈的带着笑，手上却总是不知道在忙着什么。似乎她已经一半变成了大人，所以印象中的阿双总是很干脆利落。她们家总是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她父母也十分乐意我常来玩。她们家院子里种了好多杨树，一到春天的时候叶子刚刚吐个芽，可一串串的杨杨狗儿甚是合我们的心意，我们各种摘着玩，插在头上模仿着电视里古代人的步摇。她家还养着猫，在那个时候是很少见的。她家的猫生了一窝小猫，我去看。一个纸箱子里除了一只大花猫和几只各色小奶猫外竟还有一只比小猫还大的老鼠，我着实吓了一跳。后来看着她家人的淡定，我也就不已为然了。甚至还为大猫抓老鼠给小猫吃的行为感动了。现在想想实在是有点不卫生。。。小奶猫可爱极了，我每天都去她家看，阿双也会把小猫抓出来一起和我在她家的炕上玩。我们像包小孩一样把小猫用她家的枕巾包住，只露出一个小头，来回的摆弄着。小猫觉得暖和只顾睡觉，怎么玩都不醒，时间久了一解开，我的妈呀！密密麻麻的跳蚤爬了开来，我一溜烟跑回家了…….

          有一年暑假我是特别的无聊，因为阿双去了他姥姥家四川玩。我虽然知道她不在家，但习惯吧，还总是去她家喊她，问她回来了没有。终于一天她回来了，像个故事里的公主一样，穿着漂亮的粉色裙子，光裙纱就好几层，头上戴着我都没见过的发夹，很多我没见过的玩具，零食。以致好多的小孩子都跑到她家，谁都想着能够看到或分到些什么有意思的玩意儿。阿双被好多孩子簇拥着，羡慕着，我也是。多亏了我在她走后我找她那几次，她妈妈才没有把我划入想占便宜之列，但却有了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多小伙伴来找她看她给我们展示一些稀奇的物件，对我们来说是一场震动。一会突然她说少了个戒指，说是阿喵偷偷拿走了。阿喵也是我的小伙伴，我们常常在她家里玩过家家，因为她家有一个能够变成桌子的沙发。于是几个小孩跟着公主便杀到了阿喵家，我还跟公主说她不会拿的，又没有人看见是她拿的。但旁边一个小孩说她看见了。这样的热闹惊动了阿喵的父母，当着我们一群孩子的面，阿喵不断的被她爸妈问话，她就是不说话，那一刻，我有点为阿喵难过。最后阿喵从嘴里吐出了一个戒指还给了公主。在阿喵父母的训责声中我们退了出来，那一刻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不知为什么，就是有点失落。公主像打了胜仗一样被簇拥着回家了，我没有在跟着她，我也回家了。

       我依然是她家的常客，有时她们家出门甚至还会也带着我。有一次便是我并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给我妈说一下我便跟去了，去了才知道是教会集会，还有节目之类的，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宗教活动，也是我第一次祈愿有了诉求，在阿双的指导下，我十分诚心的把诉求默念的三遍。然后跑回家问我妈，“妈，你的大脖子病是不是好了？”我妈有点怒色没理我，我又连问两遍，然后被我妈骂了一顿，然后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宗教信仰崩塌了。后来宗教信仰仅仅成了我解馋的借口。其中一次是在另外的一个小伙伴阿亚家，她们家是基督教徒，一起玩的时候总会给我讲一些她们教会的故事， 然后感化我，让我信教。她妈妈经常外出，会给她们带一些吃的，我每次去她家，会给我一些。就是这样，在阿亚给我做入教的仪式时，有一个动作是舔手指，我说这样太不卫生了，能不能用吃的代替，就这样我又吃到了果丹皮。。。另外一次是妈妈带我去老姥姥家，我不知道是什么教派，每个人都打坐在蒲团上，刚到的时候妈妈跟人客套，人家从抽屉里拿了几块糖给我吃，等大家都在打坐的时候，我忍不住去自己去抽屉拿了两块。那时候物质对于我来说真的很有诱惑力。自此之后我对宗教的理解变得复杂起来，以至于到现在我对于宗教信仰的理解只限于尊重别人，自己却实在无法参与其中了。

       初中在镇上读。阿双和我又在一个班了。每天我们骑自行车去上学。在一起的时候更多了，阿双长的比我快，变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大姑娘，可惜她不爱读书，也没有了小时候的灵气。因为学校远了一些，有时候我们会带一些吃的中午吃，往往也就是家里常吃的炒饼之类。到中午的时候我们几个会一起吃，几个人的相互尝尝，也有同学直接在小卖铺买些东西吃。有一次中午到了吃饭的时候，阿双啪的一声把一张用塑料袋包着的，直径有20多公分的烙饼摔在了桌子上，金黄的饼面十分的诱人，我们都看直了，想尝一尝。她说：“不行，我都吃不饱的。”我们吞吞口水吃自己的食物了。之后她又拿出了一张面值五元的钱要去买吃的，我们都觉得好大的手笔，想想当时我的身上都没有超过过两块钱。我抬头看了看我们尖顶破洞，只要下雨就放假的教室屋顶，想着阿双的父母真好。后来没多久，或许因为总是在课堂上答不出来老师的问题而被罚站，或许她真的不喜欢读书，阿双有一天跟我说她不想上学了，想帮家里干活。她跟我说的时候十分的正义凛然，好像在做一件更有意义且骄傲的事情，我几乎没怎么劝阻她，她的成绩却是有些糟糕。后来她就辍学了。我还是会去她家，只是再去的时候她妈总是会说等你考出去了，可要拉阿双一把，我不太懂，笑着。后来我想如果阿双没有辍学，后来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阿双开始去镇上的一个工厂做工，我俩渐渐的一起的时间几乎没有了。 考上大学后，放假回来我听到隔壁院子里有阿双的声音我便也过去聊会天，知道她订婚了，对方也是同村的人，我见过却觉得与他不怎么相配。再一学期回来，我听大人讲她退婚了，像是那个男人动手打她了。后来总是断断续续听到她的消息，结婚了，离婚了，又结了。她哥哥也离婚了，扔下儿子离开了家，倒是时常来找我小外甥玩，时常看着我家的一些东西发呆，觉得很神奇。更甚的是看见一些吃的，一个孩子渴望的表情透露的让人觉得可怜，我时常会他一些，因为这个时候我总是会想起那个我羡慕的阿双，我的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