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印象 | 云深不知处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我未曾想过自己会拿这句诗来形容一座城市。

但凡是来过一次重庆的人，就会深知这座城市完全没有辜负“山城”的别称。有山的城市不少，但将山峦的每一寸土壤都融入血脉的城市，我迄今还未见第二座。

在这里，即使闭着眼睛走路，脚下的起伏和坡度也会随时提醒你身在何方。山与城的结合，将这座城市塑造成为迷离的魔幻空间。

如果现实中真的存在巫师，重庆大概比伦敦的猪头酒吧和对角巷更加宜居。连麻瓜驱逐咒都不用，只要穿过几个地下通道和天桥，从街角破旧的小门面搭电梯坐到地下十一层，出门便是金碧辉煌的魔法部大厅了。若是再加上双层公路与飞天轻轨，就算是最缜密的麻瓜间谍也会跟丢。

在这座山城，什么地图也比不上一张嘴管用。

连手机导航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地图显示你已经与目的地无限重合，却仍然遍寻不见酒店的芳踪。

同一部电梯不论坐到一楼四楼还是地下十一楼，出门看到的仍然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当你终于决定原路返回从头再来时，却发现马路对面并没有公交站。

别担心，没有鬼打墙这回事。欢迎来到重庆。

即使在每条马路都横平竖直的北方城市，我也照样迷路迷得七荤八素。问路时最怕听到别人说“往北再往东”，因为还得多问一句：“不好意思，哪是北？”

但重庆是个好地方。这里绝不分东西南北，指路全靠前后左右，有时还得加上下。

自从来到这里，我的迷路水平也跟脱缰的野马似的一路狂飙，又像是忽然接收到阳光雨露的杂草，疯狂蹿长起来。

在距离学校只有十几分钟车程的商业街，以我极其有限的方向感，买杯冬瓜奶茶的功夫就能找不到回去的路。但万幸的是，上天在赐予我路痴力量的同时，也给了我三个堪称“活地图”的室友。

她们仿佛是我在迷路途中的指路明灯。假如有些人的大脑中天生自带四维立体全方位地图，而另一些人即使拿着手机导航都得原地转上几圈才能辨别方向，那么我的室友们显然属于前者。

当我第二百五十八次找不到回学校的公交站，只得并打电话求助场外观众时，美丽可爱的室友姑娘问清我身边的标志性建筑物，果断下达了详细指令：

“你先面对必胜客，往左手边一直走。到X家甜品店左转，再直走，从XX炸鸡店右转，过马路就看到公交车站了。”

有了美食的鼓舞，我的认路能力虽然不能连升三级，但至少回学校的路可以顺利找到了。

重庆的公交车很有意思。我大一那年，大多数城市的公交车已经可以刷卡乘车。但到了重庆，发现很多公交车都是有人售票的，让我觉得惊讶又新奇。

报上目的地的站名，近则两元，远则八九元。递上钞票，售票员便撕一张薄薄的白底绿字红章的车票给你。为了防止有人少报站数，中途还会不定期查票。

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重庆的公交车里程较长，再加上山路众多，爬坡费油，所以公交车的票价才会沿用按里程收费的模式。

等到我四年后毕业时，重庆的大部分公交线路早已安装了刷卡机，不论远近，刷卡一律两元。只有少数公交车还保留着有人售票的模式，成为一道特殊而新奇的风景线。

重庆特殊的地理环境，不仅锻炼着人们的记忆力，也催生出了两种相对罕见的交通工具。一是摩的，二是拜拜车。

与平原城市不同，重庆的街道上几乎是见不到自行车的。在这座山城，如果你有胆骑自行车出门，就得做好骑着下坡、推着上坡的思想准备。而自行车的没落，很大程度上拓宽了摩的师傅们的生存空间。

大街小巷的摩托车，是重庆独树一帜的风景线。它们敏捷游走在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中，仿佛鱼儿在小河中畅快地摆尾。不论是早高峰还是晚高峰，只要有一丝缝隙，就有摩的的容身之处。

“妹儿，到哪点嘛？”空载的摩的师傅殷勤地询问路边等车的姑娘，希望为自己拉到一单生意。熟客们对价格都清楚得很，若是师傅的价格报高了，则免不了一番唇枪舌战的讨价还价。若是运气不好，还会被过路的其他摩的司机截了壶去。

摩的其实不比出租车便宜多少，但商圈附近的出租车候车点常常大排长队，不愿久等的客人便会转向路边等待的摩的。

在等不到出租车的傍晚，我也跟室友坐过一次摩的。即使后座上带了两个人，师傅踩起油门的速度仍然分毫不减。摩托车特有的呼啸声穿梭在夜晚的霓虹灯和车流间，我坐在后面紧紧抱住室友的腰，只记得狂乱而喧嚣的风，疯了似地灌进耳朵里。

“拜拜车”是一种带车厢的电动三轮车。司机坐在前面掌舵，后面的车厢空间不大，两个人坐都算不上宽敞，但挤一挤居然也能坐下四个人。

学校的宿舍在半山腰，不论是上课、逛街还是聚餐都免不了上山下山。但关于不想爬山这件事，我们总能找出五彩缤纷的理由。比如刚从超市买了大包小包的零食，拎起来太沉；或者刚在小吃街吃饱了麻辣香锅，正懒洋洋地犯困。

虽然歌乐山的海拔不过六七百米，但每到这时，从校门口步行到宿舍楼的路途，都仿佛比登顶珠峰还要艰难。

如果你与朋友眼神交汇，发现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写着“不想爬山”，你们需要的可能不是信念和勇气，而是一辆拜拜车。

从校门口上山，两个人坐拜拜车大约五块钱，四个人的话还要加一两块，主要取决于你的砍价水平和司机的好说话程度。谈好价格，司机就慢悠悠地启动了。

车厢狭小，四位乘客已经算是满载。必须两两面对面地坐着。忽略周围环境的话，倒有些在茶馆里凑一桌麻将的感觉。

在令人望而生畏的山路面前，这样的小车简直犹如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对于司机的驾驶技术和乘客的体重都是严峻的挑战。

这种感觉在爬坡时最为明显。虽然发动机已经转到最大功率，但小车还是时常会猛然停顿，仿佛下一秒就要倒着从坡上滑下去，让乘客都胆战心惊起来。

技术老道的司机倒是不慌不忙。他脚下猛踩油门，小车似乎在原地休息够了，车身一晃，就奇迹般地拱上了坡，乘客们纷纷松了口气，这才跟着东倒西歪起来。

直到下了车，还有些心有余悸，心想着下次绝对不再坐了。但那个下次很快来临，等到又拎着大包小包站在校门口时，却仍然禁不住这“不必走路上山”的甜蜜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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