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F】一毛钱的阳光
我背着相机驻足在一幢破旧的房子前面，军绿色行军水壶里的水已经不多了。
算算已经是我来贵州瑶山山村寻找创作灵感的第四天了，这里穷山恶水的生存环境，让我惊叹于生活在这里热烈而又茁壮的生命。我一路走，一路拍，我坚信现在相机里的照片将会成为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之一。
暖暖的午后阳光透过云层挤进狭小的巷子里，洒在我的头发上，衣服上，香香甜甜的。我从旅行包里拿出一张纸质地图，一边休息一边确认着接下来的行程。
“吱呀”一声，身后烂木头门发出的痛苦呻吟吓了我一跳，我一直以为身后年久失修的破旧房子是个空房。一个灰扑扑的小脑袋挤出门缝，眼神里带着纯真，不安和胆怯。小女孩盯着我看了一会，然后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吱呀一声打开了门，向我走来。
她扎着马尾，身上原本透亮的红布碎花薄棉袄已经被灰尘浸成了暗红色，灰色的裤子在膝盖和裤脚处破了几个洞，隐约可见她棕色的皮肤，脚上穿着一双还算干净的单鞋。
“叔叔，我想买你的阳光。”小女孩手里紧紧攥着一张一毛钱的纸币，声音清脆却有点颤抖。
我有点不知所谓， “这阳光我不是我的，你可以随意享用。”我指了指屋顶的太阳说道。
“但是这里的阳光现在属于你”。小女孩指了指我身后，攥着钱的小手因为用力过大而变得发白。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我的身后，一扇很大的玻璃窗，木质的窗框已经被风雨斑驳，有些地方已经破碎零落，玻璃上散落着雨点流下的痕迹。
我暮地惊觉，玻璃窗内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女孩，坐在床上微笑着看着我。我挡住她的阳光了？我有点生气：现在的孩子都这么娇惯吗？多走两步路整个世界的阳光都是你的，偏偏要和我争这一缕阳光。
“你让她出来看，外面空气也好，阳光也好”，对孩子，我耐着性子尽量温柔地劝说。
小女孩似乎有些委屈，一双明亮的眼睛瞬间水汪汪的， “我姐姐不能走路，她只能在每天下午两点多的时候透过窗户看见太阳，叔叔，求求你了”。小女孩张开手心把攥的褶皱的一毛钱递给我，眼睛里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我的脸色噌地一下红了，简直羞愧地无地自容，我在上一秒竟然轻薄了一颗赤子之心。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极尽温柔地问道。
“我叫乐乐。”小女孩抽噎着回答我。
“我可以去你家看看你姐姐吗？”此时我竭力想为我的愚蠢行为做点微不足道的弥补。
乐乐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我牵着她的手走进身后破旧的房子。房子很小，里面跟外观差不多，跟我想象的一样破旧。部分墙上的泥土已经一块一块地脱落，还算干净的地方贴着两张三好学生的奖状。一张大床上半躺着我刚刚透过玻璃看见的女孩，她好奇地盯着我在看。她叫欢欢，是后来乐乐告诉我的名字。
“你妈妈没在家吗？”我问乐乐。
“死了。”乐乐的眼神依旧闪烁着不安。
她的回答我吃了一惊。“你爸爸呢？”我继续问道。
“也死了”。乐乐地眼神没有多少悲痛。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们怎么死的”，当我问出口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对两个孩子还说或许太残酷了。于是我赶紧转移话题，“平时谁照顾你们，你们怎么吃饭呢”？
乐乐默默不作声，我望向欢欢，她原本明亮的眸子突然暗淡了一些。她似乎不想讨论这个话题。紧接着她伸手把我拉到她近前，从床边拿起几张图画，给我比划着。
我突然意识到她还是个哑巴。心里一股酸涩的情感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我心里想着：我必须尽我所能地帮助她们。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着欢欢画的画，她指指画，又指指窗外。我抬头看窗外，几根嫩绿的枝条迎着阳光吐露芬芳，一对新燕在对面的屋檐下正在衔枝筑巢，欢欢的画和外面的景有八分相似。
欢欢指着她的画让我仔细去看。一根舒展枝叶的枝条上挂着一滴晶莹的露珠，迎着太阳，光芒四射。一个新筑的燕巢里露着一家四口的小脑袋。我刚有所平复的心又涌进一股暖流，这是一个乐观的生命，承受着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却能借着一颗透亮的心乘着风飞翔。
乐乐看我们聊的火热，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她拿着一本快被翻破了的书靠了过来，我瞄了一眼封面，上面写着：语文 二年级 下册。一边看她姐姐，一边偷偷瞄我。
我在她们家里待了两个小时，欢欢给我看画，乐乐给我背书。我要回去时，乐乐挽留我，说要给我做饭招待我，我看了看仅有十一二岁的两个小女孩，心里酸涩不以。
我紧紧的抱了抱她们。我告诉她们过俩天还会回来看她们。临出门时乐乐突然叫住了我：“叔叔，买你阳光的钱”。她把那一毛钱塞进我的手里。我笑了笑，默默的收下了这一毛被攥的温热的纸币。她们是石头缝里顽强生长的两棵小草，有阳光雨露，就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我去拜访了她们家附近的邻居，了解到了欢欢爸妈去世的真相。欢欢乐乐的父母在世的时候，日子过的虽然紧巴巴地，但是孩子懂事，学习优秀，夫妻恩爱，也是幸福美满的一家。去年冬天，大雪封山，河里结了3.4厘米厚的冰，欢欢乐乐父母为了赚钱补贴家用，跨河拉煤进村赚取差价，去的时候无惊无险，回来的时候气温上升，满车的煤压裂了融化地冰。整辆驴车掉进了冰水里。危急时刻，爸爸把欢欢抛到了远处的冰层上，欢欢爸妈双双沉到水里，再也没能爬上来。等到留在家里看门的乐乐带人找到欢欢时已经是下半夜了，欢欢浸在水里的双腿从此没有了再次站起来的机会。
我叹息着道了谢，并给了邻居1000块钱，请他们帮忙照顾几天欢欢乐乐。我飞回北京处理了工作的事情，帮欢欢定制了一个轮椅，又飞回了那个小村子。我在欢欢乐乐家的附近租了一个房子，每天去和她们见面，等过一段时间她们了解了我，熟悉了我，我想跟她们谈谈收作养女，跟我去北京的想法。
当然无论如何，我都会尊重她们的选择。她们的生命需要焕发出她们本该有的灿烂，或许她们不需要我来遮风挡雨，但我愿意为她们驱赶毒虫猛兽，一直一直守护这两颗小草茁壮成长，只是为了那一毛钱的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