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皮癞子（47）——鸡汤里的委屈

一屋子人散去，二柱娘在屋里踱来踱去，忽的，她一拍大腿出了屋，二柱听得院里的鸡窝里传来“咯咯”乱炸的鸡叫声。没一会儿，外边就没了动静，他知道，老娘是把原本留着过年的鸡杀了。

看护媳妇的二柱不知何时自己也睡了过去，直到老娘端着香气扑鼻的鸡汤进了屋：“快起来吧，做好了。”

“娘，俺能下地，出去吃。”睡足了的翠莲从炕上坐起，一把掀开被子就要下地。

“别动。”婆婆那双原本的浊眼冒出清亮的光，“你身子弱，躺好。”一大碗飘着黄澄澄油花的鸡汤放到炕边的小凳上，“吃吧，老母鸡，这个补身子最好了。”她看看翠莲的小尖脸，再看看杵在旁边呆若木鸡的儿子，嘴巴一呶，“给你媳妇喂啊。”二柱的眼神里再添一丝惊诧。“傻儿子，愣那儿干啥？哦，算了算了，你哪里会伺候人，俺来吧。”她把屁股挪到炕沿边儿，再端起汤碗，“噗噗”吹几下，“来，翠莲，娘喂你。”

小两口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翠莲的额上冒出微微的汗珠：“娘，娘。”她的眼神飘向男人，“俺自己能，能行。”她的目光像木剑般投在二柱身上，“二柱！”

“哦，啊，嗯。”一只脚的二柱舌头也短了半截，“嗯，啊，哦……”

“哎呦，”翠莲是指望不上男人给自己解围了，“娘，”她把身子往婆婆这边挪了过去。“来，快，尝一口，香不香？”勺子已喂到嘴边来。皱着眉头的她把嘴巴张开，又闭住，心里的两个小人又出现了，只是这次他们的意见空前统一，“喝吧，难得她伺候你一回。”“喝吧，人家也不是伺候你，是伺候你肚子里的孙子呢。”翠莲张开嘴巴，裹住汤勺，一口温热鲜甜的鸡汤顺着喉咙流进了她的血液里。“香。”就这一个字说完，这几年的委屈又一股脑地涌上来，她的眼泪洪水般奔涌而出。

“嗳，这咋又哭上了？”婆婆脸上的包子褶瞬间平复许多，“娘可啥也没说啊。”她转头看着二柱，“你是不是傻了？不说话呐？气人！”

二柱的心里头像被猫挠了似的难受，这女人们咋都这么难搞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深吐口气，用那只宽厚的手掌抚摸翠莲的脸颊：“说的是呢，你哭啥？”不问还好，这一问，翠莲干脆哇哇大哭起来。炕边的婆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得脸通红，“哎呀呀，哭不得，哭不得啊。这肚里的娃娃受不起的啊……”勺子在她手里的碗沿儿上碰出“叮当”的脆响。

看媳妇哭得不停，二柱干脆扶起老娘：“娘，你也累了，回去睡会儿。也让翠莲自己待会儿吧，她一会儿就好了，啊。”

老娘看看手里的汤碗，嘴里咕哝：“汤凉了嘛，俺孙儿喝不上啊。”

一边的翠莲突然凑过身子，把婆婆手里的碗接过去，喝一口哭一声，“咕咚”伴着“哇哇”，还有“噼里啪啦”和“呲溜呲溜”，一大碗汤带着肉，不一会儿就见了底。“嗝”，一个响亮的嗝打出来，翠莲用手背把脸上混在一起的鼻涕眼泪又抹一把，“俺娃吃饱了，要睡了。”

“哦哦哦，就是，俺孙儿吃饱了，要睡了。”二柱娘脸上的包子褶再堆起来，接过儿媳手里的碗，“走，你也走。”她伸手拽住儿子，“让俺孙儿好好睡。”

被窝里的翠莲又“哇哇”大哭起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