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

（一）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卧室的玻璃窗户爬上床的时候，欧阳梦就该起床了。

“小梦，快点起来，太阳都晒到屁股了。再不起来，上学就迟到了。”欧阳梦睡得正香，还沉浸在春节的嬉戏玩乐中。懵懂中听见妈妈吆喝，她便一咕噜爬起来，匆匆吃完早饭，骑着自行车去上学了。

春天，清晨的阳光温柔而又多情，如仙女撒花，倾泻一地。路边的小草，微微露出一些绿意，白杨树初生的芽孢似那含苞待放的小花骨朵儿，傲立枝头。已有早起的鸟儿，比如麻雀、喜鹊、白头翁、斑鸠等，在树的枝桠间叽叽喳喳地叫着、跳跃着，在觅食，也在歌唱。

开学第一天，大家都穿着新衣服，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有精神劲儿。

预备铃声响起，同学们已经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节后的第一堂课。

这时，班主任崔老师领着一名男同学走进教室。只见，这位男同学肌肤黝黑而丝滑，黑发柔顺而光泽，一双黑眸大而精灵，鼻梁高而坚挺，精致的五官，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的腿，中等身材，给人种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冷傲孤清。

不等班主任介绍，同学们已经开始私下小声议论开了。

“同学们，静一下。今天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他叫吴烨，从NM城转学过来，初三这最后半年就与大家一起学习了，请大家尽量多帮助他熟悉班级和学校的环境等等。”崔老师介绍完毕后，把新同学安排在第二排中间的黄金位置，与学霸高玉英同桌。然后，把课堂交给即将上课的老师，转身就离开了。

吴烨低着头，踱步到自己的课桌旁边，将书桌底下的板凳搬出来，放稳摆正，缓慢坐下，卸下书包，将书本整齐地摆放到课桌上，准备上课。

第一节为语文课，金老师已经提前在门口等候，待崔老师走出教室，金老师就走了进来。可能是开学第一天的缘故，也可能是春日阳光太暖洋洋了，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个同学迷迷瞪瞪打起了瞌睡。

金老师正讲着课，突然不说话了，环顾整个教室内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同学。高玉英赶紧用左臂轻轻地捣了两下吴烨的右手臂，吴烨立马坐端正，用眼睛直视着前方的黑板。其余学生也陆续摆正坐姿，把注意力聚集到金老师的身上。

“我们接着讲。”金老师，似咳非咳地清了清两声嗓子，继续讲课。

第一节课下课，高玉英热情地领着吴烨走到教室外面，向他详细介绍学校的操场、厕所、食堂、水房、各科老师的办公室等等在什么地方，直到上课铃响起，才匆忙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课堂上，吴烨听课时如有小动作，高玉英就用胳膊轻轻地捣捣他，吴烨立马就恢复端正的坐姿，切换到认真听课的模式。老师让同学讨论的时候，吴烨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请教高玉英，高玉英都极其耐心、一丝不苟地帮忙解答。

“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梦想就在舞台上，置身在欢乐的海洋，炫丽的灯光多闪亮，我要放声歌唱……”

晚自习课间，吴烨偷偷地牵着高玉英的小手，一起跑到操场西南角，给她唱齐秦的《老男孩也疯狂》。清脆的歌喉，悠扬的歌声回荡在校园的角角落落，给紧张的初三生活增添了一些生机活力。

晚上放学，他们结伴而行，边走边聊，就像很早就认识的老朋友一般，引来班级不少女生窃窃私语的议论。

（二）

项筱花住陈家村，她的爸爸做皮毛批发生意，这几年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家庭富裕了起来。寒暑假，项筱花全家都出去旅游观光。我们没有走出过镇的街道，所以，在我们的眼里，项筱花算是见了外面世界的人。项筱花性格开朗，热情奔放，完全没有女孩子的矜持，比男孩子更多一份勇敢。

乌黑的齐耳短发如瀑布般顺滑，弯弯的柳叶眉，浓密的睫毛下是一双大而清澈明亮的眼睛，性感丰厚的双唇，透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万种风情，虽是日日穿着校服，依然掩不住班花的绝佳风采，引来班级中众多男生大献殷勤。

她对班级中男生并不感兴趣，却对刚转学过来的吴烨一见钟情。眼看着吴烨刚来就与高玉英打得火热，内心千般焦虑、万般嫉妒。日思夜想，一门心思琢磨着如何向吴烨表白。

有一天，项筱花带了一兜五颜六色的糖果，热情地送给吴烨。吴烨抬头看看她，面无表情地说：“谢谢，我不吃糖。”

“很甜的，特别好吃，快吃了吧。”项筱花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糖果塞进了吴烨的手中。吴烨伸手不及，没有抓住，掉了好几颗。项筱花连忙蹲下捡起来，一股脑儿将糖塞进了吴烨的抽屉中，然后逃回自己后排座位上。吴烨看着抽屉内项筱花塞进的那么多糖，不想要，却也不知道如何拒绝，也就只好默默地接受了。

第一节课后，吴烨似茅塞顿开，将糖果全部默默地转移到了高玉英的抽屉中。高玉英微笑着说：“人家给你的，你给我干什么，留着自己吃吧。”

“我不吃糖，你是知道的。你不吃，带回家给你妹妹们吃。”

次日，项筱花又带了她妈妈亲手做的炸春卷，用塑料袋装起来，塞给吴烨。吴烨连忙将双手躲闪开，拒绝道：“谢谢，我吃饱了，不饿。”

“饱了也可以再吃点。我让妈妈做的，很好吃，特地带给你尝尝。” 项筱花满怀热情，满脸通红地看着吴烨，多么希望他能接受。然而，吴烨双手背在后面，就是不伸出来。

“随便你分给谁吃吧，反正带来了，也不能再带回家。” 项筱花说完，就把装着春卷儿的塑料袋塞进了吴烨的抽屉中，有点失望地回到后排自己的座位上。

晚上自习课间，趁着吴烨和高玉英去操场玩耍，项筱花偷偷在吴烨的抽屉中放了一张小纸条。

吴烨回教室后，一直认真学习，直到快放学才看到抽屉中的纸条，他轻轻展开：“烨哥哥，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了。盼回复。”吴烨随手将纸条揉成一团，塞到抽屉中，并未回复。

坐在后排的项筱花，整个自习期间都在关注着吴烨的一举一动。她不时瞅向吴烨，六神恍惚，如坐针毡。

晚上，吴烨和高玉英依然如前几天，放学后收拾书包，并肩回家。

“吴烨，你站住！”项筱花从几十米开外一路追赶过来，大声吆喝着，然后又换作低低的声音道：“我找你有点事。”

“那你去吧，我先走了。”高玉英对着吴烨说完，继续前行，径自回家。

“我给你写的信，咋样？” 项筱花低声问，带着羞涩。

“对不起，我现在还不想。”吴烨说。

“我不会打扰你的，只会对你好。” 项筱花说着，就向吴烨靠近。

“不好意思，我有自己喜欢的人了，我不能接受你。”吴烨连忙后退，然后转身快速离开。

项筱花很是着急，连忙伸手拉吴烨的胳膊，问道：“你喜欢的人，是不是高玉英？”

“对不起，我喜欢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喜欢你。”说完，用力甩开项筱花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家高家村的方向快速跑走了。

项筱花双手掩面，蹲在路旁，低声地啜泣着，一任夜晚的冷露打湿了衣裳，侵扰了心灵，许久才缓缓起身，一路跌跌撞撞地回家。

（三）

听村中年长人介绍说，吴英是个非常漂亮的歌唱家，那时候跟着表演团下乡表演节目。有一年，吴英跟随队伍到陈家村、高家村演出，认识了当时年轻力壮又帅气十足的胡正录。胡正录对吴英一见钟情，表演期间，他鞍前马后追着吴英，他们的感情在短短的七天内快速升温至如胶似漆的程度。

表演团临走的前一天晚上，胡正录忍不住翻越表演团小院的大门，偷偷地溜进了吴英的房间，也就是那晚吴英意外怀孕，并有了吴烨。

听说，在那次演出后的6个月光景，胡正录才收到吴英的来信。胡正录欣喜若狂，当日便启程，坐汽车、绿皮火车，奔波了2天2夜才赶到了千公里之外的NM城，并按照吴英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她。

胡正录在NM城，吴英家中，精心地伺候着吴英产下他们的孩子，取名吴烨。吴烨刚满3个月，吴英就要继续跟随队伍演出，她说：“我的梦想是歌唱，没有了歌唱，我的生命就像要干涸的河水，没有了生机。”任凭家人劝说，吴英就是不愿意改变主意。于是，将仅3个月的吴烨交给吴英的父母亲抚养，胡正录陪同吴英，跟随表演团东奔西跑。

转眼五年过去了，吴英从当初无人知道的小角色，越发出名了。演唱的出场费在持续增加，她认识了更多的人，也拥有更多的粉丝们。当时，有一位，大家都称呼为张总的男士，不仅多金还一表人才，对吴英额外照顾，并成功撩拨了吴英的春心。

吴英眼中的胡正录已经不是当初，可以使她倾慕的模样。于是，小两口经常吵架，一度关系降到了冰点。

深秋的夜晚，天气阴沉沉的，漆黑的夜，飕飕的夜风，到处都透着一股阴森。胡正录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陌生的道路上，失魂落魄地逛着、逛着。宽宽的马路就在脚下，眼却也看不清，似乎这就是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长路。突然，一道亮光，一辆货车急转弯，胡正录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胡正录醒来，他已经躺在医院三天三夜了。命是保住了，而他的左腿被截肢了，他成了残疾人。祸不单行，吴英此时又提出了离婚的要求，胡正录默默地全部都答应了。曾经轰轰烈烈的爱情，就这样消失在NM城广漠的大草原上，似乎这爱情从来没有来过一般，转眼无影无踪。

吴英继续追求她的梦想，追随她的歌唱生涯，常年不回家。胡正录本想带着不足6岁的吴烨回JS城，吴英年迈的父母亲苦苦哀求不同意，胡正录也只好作罢。

随后十年，胡正录拖着残疾的双腿，往返NM城和JS城之间，顺便做点小生意，一边抚养孩子，一边赡养JS城体弱多病的父亲，忙忙碌碌，勉强度日。

吴烨第一次到高家村，正值年底，是村里最热闹非常的时候。吴烨不认识任何人，他就陪坐在躺椅中晒太阳的爷爷旁边，孤零零、怯生生地看着来往的人们。这时，隔壁邻居家的小女孩高玉英看到了他，并主动跑过去找吴烨玩。那一年，高玉英7岁，吴烨6岁，吴烨叫她“英子姐”，两小无猜，都把彼此作为最要好的朋友。

吴烨在NM城上学，寒暑假就被他爸爸带回到JS城高家村。这对于吴烨和高玉英而言，寒暑假，是在奔赴他们一年两次的美好约定。

（四）

高玉英是家中老大，下面是双胞胎妹妹。她们的父母亲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靠种几亩薄田为生，家中生活异常艰辛。高玉英从小懂事，早早就开始帮助爸爸妈妈做事情，带妹妹，学习上也非常用功。

高玉英不属于聪明的人，但绝对是最用功的那个。她顺利小学毕业，并考上初中。她的两个妹妹，没有考上初中，早早就辍学在家，帮着大人做些农活。

现在，家中只有她一个人上学，她更是使出百分百的努力去学习。

光阴荏苒，转眼十年过去了。当吴烨转学到JS城，他们终于可以日日相见，高玉英和吴烨内心都非常高兴。吴烨不想辜负高玉英，高玉英自然也不想辜负他，他们早已在心中把对方当做彼此的唯一了。

话说，吴烨匆匆摆脱项筱花，快速向家里跑，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才赶上高玉英。

“英子姐。”吴烨眼见高玉英走进家中，赶紧叫住。

“……”高玉英并未说话，站住，慢慢转身望向吴烨。

吴烨见状，几个健步跑到高玉英跟前，拉着她的手说：“英子姐，我心中只有你一人，我已经拒绝项筱花了，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我没有生气。” 高玉英淡淡地说，言语中已透着酸味儿。

“还说你不生气，都哭了。”吴烨说着，用袖子帮高玉英擦眼泪，并顺势把她拉进怀中，紧紧地拥抱着她。

高玉英趴在吴烨身上，低声地啜泣着。

“傻丫头，我永远只爱你一人。我们早就约定好的，不许你不要我。”吴烨用双手轻拍着高玉英的背，继续安慰着。

（五）

初三的学习生活，就这样平淡地、不紧不慢地流淌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突然有一天，吴烨找班主任崔老师请假，说他父亲过马路被三轮车撞倒摔伤，需要住院治疗，特此请假两周。

此时，距离中考只有2个月的时间，复习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高玉英想，如果吴烨这个时候落下功课，就会影响他中考成绩。胡叔叔一直念叨着，一定要让吴烨好好学习，走出农村，改变命运。所以，当天放学，高玉英让爸爸带着她去医院看望吴烨的父亲。她背着书包，带上作业本和书，匆匆赶到医院。

那晚，高玉英帮助吴烨补完当天的课程，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得以从医院返回家。

第二天放学回家，晚上8点钟，高玉英又让她爸爸带她去医院给吴烨补课。

“昨天已经去了，今天不能去了！” 她的爸爸妈妈坚决不同意。

“马上要中考了，吴烨成绩考取高中本来就很巴结，如果再耽误功课，那就根本考不上了。所以，我必须要帮助他。” 高玉英说。

“你一个女孩子管这些闲事情干什么？这都是老师的事情，不用你管。”

“爸爸妈妈，我一定要去给吴烨补课，他考不上高中，他和胡叔叔就都完了。” 高玉英哭着说。

“你是不是喜欢吴烨？”高玉英的妈妈问道。

“妈妈，我知道你不允许我喜欢男孩子。可是，吴烨他不一样，他真的很可怜，他没有妈妈、没有姥爷、姥娘，他只有他的爸爸。他说过要和我一起考高中上大学的。我帮他，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如果我不帮，他考不上高中，我会后悔一辈子。妈妈，我求求你，同意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努力让妹妹还有你们过上好日子。” 高玉英哭着苦苦哀求她的爸爸妈妈。

最终，高玉英的爸爸妈妈经不住她的长时间的哀求，同意每天放学就送高玉英去医院帮吴烨补课。

两周后，吴烨的爸爸出院回家静养，吴烨就可以正常上课。请假2周，因为高玉英每天给他及时补课，吴烨的功课并没有落下，他很顺利地跟上复习进度。

初中毕业，高玉英考上了JS城重点高中，吴烨考上另一所普通高中。

那时候，没有电话，也没有便利的交通工具，不在同一所高中，他们也只有等到放假才能回家见上一面。

高中期间，吴烨日常生活非常节俭，每顿以吃馒头为主，舍不得打菜，如果打菜只打一份最便宜的青菜，他把节省下来的生活费攒起来。

吴烨是一个从骨子里希望能够给高玉英浪漫的人，所以，尽管生活节俭，每次见面，吴烨都会买上一束鲜花送给高玉英，并带着高玉英一起去田野里、水库边、绿化树林、九顶山等玩耍。每个周末，他们玩半天，学习半天，再各自返回学校。

（六）

转眼三年高中过去了，高玉英顺利考上了本市的一所重点本科大学，而吴烨以2分之差落榜了。

张榜那天，吴烨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愿意见任何人。他甚至还给高玉英写了一封分手信：以后你是大学生，而我只是一个高考的落榜生，就让咱们从此各奔前程吧。

那天，高玉英在吴烨家的院子里，哭得像个泪人，坚决不同意分手。她说：“吴烨，复读吧。你一定要好好学习，我相信，明年你一定可以考上大学的。”

吴烨开始复读了。

吴烨高四复读这一年，周末要正常上课。而高玉英在每个双休的周末，乘坐汽车，往返120公里来看望吴烨。高玉英帮助吴烨洗衣服，补功课，陪他聊天鼓励他等等。

吴烨很感激遇到对她这么好的女孩子，暗下决心，一定努力学习，争取跟上高玉英的步伐。

就这样，紧张而忙碌的高四复读中，因为高玉英每个周末的陪伴、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那浓浓的爱的滋润，吴烨并没有感觉到异常的艰辛，甚至有几分幸福感。

很快，高考的日子到了，高玉英特地请假，全程陪着吴烨参加高考。

高考结束，吴烨用自行车带着高玉英在水库边的道路上骑行，感受微风拂面，凉凉的感觉，充分放松浑身的每一根神经。

张榜的日子到了，吴烨没有如愿考上高玉英所在重点本科大学，被南方的一个专科学校录取了。

能被大学录取，在那个高考升学率不足20%的年代，已属不易。

也就是这个暑假，高玉英和吴烨，将恋情公布于两个家庭，他们也成为了高家村的金童玉女。毕竟，在小小的高家村，出2名大学生已是轰动全村的大事情了。

胡正录知道儿子是攀了高枝，心里很高兴。高玉英的父母虽然对吴烨并不满意，然而见两个孩子情投意合，也只好默认了。

（七）

当吴烨踏上南去的列车，开始了他的大一学习生涯，高玉英也升入了大二。

那时候，电话费很贵，每分钟1.8元，而他们每个月的生活费只有500元。所以，他们相约每个周末通话3-5分钟，其余时间都各自好好学习。

大学四年，高玉英依如高中一般拼命学习，年年拿到一等奖或者二等奖学金，还拿过几次社会资助的助学奖金。同时，高玉英还利用周末，给2个学生做家教。所以，高玉英的日常费用开支，基本可以自己解决，并没有向家里要多少钱。

吴烨在南方的一个专科学校读书，平日努力学习，周末也会参加勤工助学，赚些报酬补贴日用。大三那年，吴烨未能通过12月的专升本的考试，内心非常沮丧。与此同时，高玉英也参加了当年的硕士研究生升学考试，张榜的日子还没有到。

春节回家，吴烨依如过去的每个春节，送玫瑰花，带着高玉英到高家村附近的田野里、水库边、九顶山景区等玩耍一番。然后，各自返校，继续学习。

春节返校不久，硕士研究生招生张榜的日子到了。高玉英通过考研笔试、面试，被录取到北方最好的Q大学的物理专业。

“阿烨，我通过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了，已经被Q大学正式录取了！” 高玉英非常兴奋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吴烨，隔着电话就能感受到高玉英溢于言表的雀跃心情。

“恭喜英子姐。前途无量。”此刻，吴烨的内心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开心的话，生硬硬地挤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阿烨，你怎么了？”高玉英能够感受到吴烨那份不同寻常的冰冷。

“没事，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只是，只是，我……我感觉，我一路狂奔，追逐着你的脚步，似乎，距离你越来越远了。”吴烨慢慢地说着，浓浓的忧伤、失落和自卑感涌上心头。

“我就是想更加努力一些，给我们，以及我们的父母更好的生活。我好了，你也会更好的。” 高玉英极力想解释明白，考研顺利是她的喜事，也是吴烨的喜事儿。

“我明白。”吴烨艰难地回答。两个人的对话，就这样，在还没有开始相互倾诉思念和爱意就草草结束了。

此后，每周通话，学习，一切依如过去平平淡淡。

大三那年3月份，吴烨与NT城的一家企业签订了劳动合同，约定8月1日正式上班。

暑假，吴烨和高玉英，依如过去回到高家村。

那天，刚下汽车，吴烨就到了镇上买了一大束玫瑰花，还有鼓鼓囊囊一大包其它礼物。不等吴烨到家，高玉英已经在家门口翘首等待他了。吴烨一个健步跑上去，将玫瑰花献给高玉英，然后牵着高玉英的手，和她一起走进高玉英家院子内。那天，高玉英的爸爸妈妈刚好带着高玉英的两个妹妹去赶集，还未回家。所以，院子内并无其他人。他们关上朱红的大门，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尽情地倾诉着长时间的离别相思之苦。

吴烨还记得，在他牵起高玉英的手的那一刻，曾经许愿要给高玉英一次最浪漫的“蜜月之旅”，他不想食言，并且想提前兑现。吴烨用尽他的全力，定要兑现他曾经给高玉英许下的最浪漫的爱，让高玉英品尝作为恋爱中女人的幸福。

这个暑假，他们开始了人生第一次旅游，也就是他们的“蜜月之旅”。

他们来到最大的人工湖云龙湖、潘安湖生态湿地公园、XZ城汉文化、千岛湖湿地等景区游玩。晴天，他们手拉着手，游历着每一个景点的名胜古迹，倾听着每一个景点美丽的故事；雨天，他们撑着同一把伞，手挽着手。他们一起坐摩天轮，一起划船，一起拍情侣照，做了他们能想到的一切最浪漫的事情。一路上，天地为鉴，山水为证，有辛苦，更有刻骨铭心的爱。

他们游玩了整整五天，几乎玩遍了XZ城全部的景点。

“哇，我太幸福了。谢谢你给了我此生最浪漫的人生之旅。”旅游结束了，高玉英还沉浸在浪漫的旅游之中，余兴未尽。而此时，高玉英心中也有万般惆怅，她不知道，这样的幸福和甜蜜，还能维持多久。

（八）

高家村东边有一座桥，横在南北方向的一条河渠上，过了桥头就是村东头的十字路口，分别通向四个村落。河渠宽约20米，河渠的两岸长满芦苇草，河渠中间水缓慢地流动着，经常有一些鸟儿在河渠的芦苇中追逐嬉戏。夏天的晚上，坐在桥头，望星空、听蝉鸣，清凉的晚风吹过，让人心旷神怡。

晚上经常有村里的年轻小情侣到这里约会，所以这座桥也被村里人戏称为“鹊桥”。

旅游结束的那天晚上，吴烨与高玉英相约到“鹊桥”。他们偎依在桥头石护栏杆上，聊着天儿。

“英子姐，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这么多年来，你永不停息地拼命学习着，前进着。我也在努力，可是我明显感觉到我距离你越来越远了，我怕我会拖累你。”吴烨小心翼翼试探着说。

“傻瓜，你在说什么呢？你对我好，这才是我努力前进的动力。没有你，我拼搏，又有什么用呢？”

“人是会变的，有一天当我们真的在一起。我与你的差距这么大，会导致我们之间可以交流的话题越来越少，我害怕有一天，我们再也没有共同的话题了。你想过那时候会怎么样了吗？”吴烨继续试探着问。

“傻瓜，公主还能爱上平民，并且一辈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呢。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平民，并且我们认识18年了，从小一起长大，有很多共同的回忆，不会没有共同语言的。”

“我们现在是很幸福，可是我每天都在害怕，害怕我抓不住一路狂奔的你。”

“你在想什么呢？我努力变得更好，以后咱们就可以越来越好了。我永远爱你，你永远爱我，我们的爱就可以长长久久。”

吴烨伸手把高玉英揽在怀里，静静地坐在“鹊桥”的石栏杆上。吴烨随手捡起一个石子扔向河渠的水面，一圈圈涟漪扩散开来，在路灯的照耀下下闪闪发光，如那长长的思绪，一圈一圈又一圈延伸向望不到头的远方。

夜渐深，皓月当空，已有夜鸣的虫儿开始歌唱，所以并不感觉夜的黑暗和寂静。晚风吹过，河渠中的芦苇顺着风的方向起伏着，风吹过面颊，有一丝清新的凉意，给这盛夏更增一份惬意。

“不早了。我们回家吧。”吴烨说。

高玉英从吴烨的怀里缓缓坐起身来，吴烨先从石栏杆上跳下来，然后再用双手轻轻地将高玉英抱下来。

“鹊桥”前，两人再次紧紧地拥抱着、亲吻着，做晚上的温馨离别。

（九）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短短十天假期，就要接近尾声了。

高玉英比吴烨提前一天返校。

那天一早，吴烨到村西头的马路上去送高玉英。在他们等候公交车的时候，吴烨仔细叮咛着让高玉英途中注意安全，学习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能像高中时候那般拼了命去学习等等。整个等候时光，吴烨一直在嘱咐高玉英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你怎么变得这么叨叨，好像，我们不再见面似的。”高玉英说，言语中已有一丝酸酸的不同寻常的味道儿。她多么希望时光，就这样静止下来，她可以永远听着吴烨的唠叨，永远享受他的关爱。可是，时间啊，总是太匆匆、太匆匆了。

正说着，公交车来了，吴烨帮忙提起行李。高玉英刚踩上公交车的第一个台阶，她似乎想起什么一般，突然转身回头，吴烨忍不住快速向前一步，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亲吻起来。高玉英闭上眼睛，也紧紧地环抱着吴烨，他们顾不得车上人们的异样的眼神和司机的催促，他们尽情地亲吻着，好像生死离别一般，泪水流满了面颊，有吴烨的，也有高玉英的。

“走吧。司机催了好几遍了。”吴烨边说，边用袖子给高玉英擦眼泪。高玉英点点头，强忍着泪水，向吴烨挥手告别，然后转身上车。

车内，高玉英一直努力向后看，望向逐渐远去变小的吴烨。似乎这一别，就是永别，高玉英心中已有隐隐约约不好的预感。

等吴烨消失在视野中，她才落座，然后呜呜地哭了起来。

吴烨等待汽车远离，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返回家。从村西头马路到家中，只有两里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挪回来的。

进了家门，吴烨直奔自己的卧室，趴在床上，拿起床单捂着头，放声痛哭起来。

吴烨父亲已经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行李已经打成四个包，随时可以出远门了。

“小烨，咱们就这么走了。是不是要给东临家小英她们家里说一声。要不，人家找怎么办？”胡正录问儿子。

“爸，你还不明白吗？我与英子分手了。以后再也不见了。你这次跟着我去NT城，我已经在工作的地方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我们爷俩住。从此，高家村，我们不再回来了。”吴烨一字一字地说着。

“你和小英说清楚了吗？她知道吗？她找你怎么办？”

“爸，你不用管了。我让欧阳梦给她说，你就安心地听我的就可以了，其他不用多问。”

胡正录满心疑问，既然儿子不让问，也就闭了嘴不再问了，他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坐在马扎凳上，双手摸着衣角来回地摩擦着，茫然不知所措。

（十）

吃完晚饭，吴烨到欧阳梦家里，约她一起去村西头的“鹊桥”一会。

“昨天你还和英子姐约会，今天英子姐走了，你寂寞了，找我约会？不去！”欧阳梦一直坚信，吴烨对英子姐是绝对的衷心耿耿，英子姐刚走，他就来找她，大概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只是，同学、好朋友8年，早已经习惯了彼此这种亲密无间的幽默诙谐的交流方式。所以，欧阳梦不免狠狠打趣吴烨一番。

“你就不要打趣我了。我找你有正经的事情，需要你帮助我和英子姐。请你一定要答应。谢谢你了。”吴烨神情凝重，态度诚恳，这让欧阳梦不好继续向狠里再打趣他。

“好吧！去就去！反正英子姐不在家。”

那晚，皓月当空，“鹊桥”路灯明亮，宛如白昼。习习晚风吹过，芦苇层连绵起伏，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夜虫低吟，似在幽会夜谈。

“找我有什么事情，说吧。”欧阳梦伸开十指，缓慢地将头发从前向后梳理了几下，斜靠在鹊桥的石头栏杆上，盯着吴烨问道。

“我与英子姐这次分别，大概是永别，以后不再见了！”吴烨一本正经地说。

欧阳梦立马端正了身体，瞪着眼看着吴烨，“你瞎说什么呢？这个暑假，你给她如此浪漫的旅游，送她玫瑰，带她到你们曾经走过的每一个地方。你已经把她的心完全地俘获了，你又要变卦，你什么意思？你是人吗？”

欧阳梦伸开右手，攥成拳头狠狠地锤了几下吴烨的胸膛。吴烨并不还手，连连后退好几步，方才站稳。

“欧阳梦，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敢直接给英子姐说，我怕我受不了她的泪水，又前功尽弃。所以，我只能拜托你，麻烦你给我传话。我与英子姐，有缘无份。唉，我们18年的感情，青梅竹马，情深意切，然而这一切都抵不过残酷的现实。正如，我至今都不知道我的妈妈在哪里一样。英子姐一路狂奔，像极了我的妈妈。并且，你知道吗？她们的名字，竟然都有一个‘英’字！我无数次梦里问我自己，这是巧合还是缘份？一开始，我以为妈妈没有爱我，送给我英子姐去爱我，这是我的幸福，我的缘份。所以，我拼命想抓住她。”吴烨说着说着，蹲下，低头，放声大哭了起来，肩膀一上一下地起伏着。

欧阳梦从来没有见过或者想过，一直与她开心玩耍的吴烨，会如此忧伤地在她面前痛哭，并且是在夜晚，与她一起，在“鹊桥”上。欧阳梦有点不知所措，赶紧说道：“你快别哭了，你说你想让我怎么办？”

“我想了很久、很久。你可能不知道，我之前已经向英子姐提过两次分手的事情。每次，英子姐都哭着不同意。她总以为自己越来越优秀，就可以抓住属于我们俩的幸福。然而，正是她越来越优秀，而我越来越赶不上她的步伐，我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日增加，我们之间就变得越来越没有可能了！”吴烨擦擦泪继续说。

“模糊记得，小时候，每次与妈妈见面，总是匆匆相见，又匆匆一别。后来我妈与我爸爸离婚，跟了别人走了，说什么要实现自己歌唱家的梦想。那年我6周岁，此后，我再也没有见到我的妈妈，曾经，我是如此思念我的妈妈，希望她能回来看我，18年了，终究是空梦一场。我不希望英子因为我而受苦，更不希望我重蹈我父亲的老路。所以，唯有离开英子姐，才是我们最好的归宿。这也算是成全她的未来，也成全我一个小人物的执念吧。”吴烨一字一字地讲述他的选择，以及他毋容置疑的理由。

“从今天开始，这个手机卡给你，等这张卡履行完毕它的任务，就停用了。届时，你把这张废卡扔了就可以。明天，不等天亮，我和我爸爸就要走了，不想惊动任何人，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离开高家村。从此，我们应是也不见了。”吴烨将手机卡塞到欧阳梦的手里，接着说：“英子姐打电话，你就把真相告诉她，并让她不要去找我了。她可能会难过，但是，她会接受的，她需要的仅仅是时间。”

“吴烨，你是个大混蛋！”欧阳梦用尽全力大声地吆喝着。村东头，距离村里的房屋有一里多地，周边是庄稼地和十字交叉的柏油马路。欧阳梦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夜空，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这静谧的夜。

“谢谢你欧阳梦！”说完，吴烨转身往回走。

风送水，水送舟，舟送你，去何方，远影，何时可达，目送断……

望着吴烨逐渐远去的身影，欧阳梦伸出双臂对着天空，大声问苍天：“为什么？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天空不知道，欧阳梦也曾经暗恋着吴烨，但是她更希望英子姐和吴烨走到一起。而如今，吴烨不选择英子姐，也定是不会选择欧阳梦！可是，欧阳梦还要充当无情的刽子手，去拆散这段，有着18年约定的情深似海的情侣。并且，那是他们一起玩耍了8年，最要好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朋友。欧阳梦的心在滴血，为他们俩，也为她自己……

正所谓：“几回花下坐吹箫， 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 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 宛转心伤剥后蕉。”

泪水模糊了欧阳梦的双眼……

那晚，她一夜无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