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桃
盛夏来临,酷暑将至。万物勃发,山河锦绣。今年没有回家,母亲又该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倒是我以往回去,也不是帮多少忙的。活儿不算多,母亲还时常有时间上山捡菌子。母亲从不会让我们担心,反而担心起奔波在外的我们,平时也很能挂念起我们来。在家总是一个人想办法卖些山货,攒起些钱来,打电话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问我们钱够不够,不够了她打点过来。
母亲没读过书,但经常和来买山货的生意人打交道,自然离不开用脑的事。人家称货的时候她不会看秤,因此,她总是感觉别人在耍诡计套路她,让她亏损。她不知道秤对不对,她也不知道算得对不对,只是一味站着听别人给她一番絮絮叨叨,最后还是懵懵懂懂的呆在原地反应不过来,任凭人家拿着卖过去的山货消失在她的视野,要过一会儿她才一边有模有样地学着刚才买卖人给她算钱的样子自言自语,一边又愣是想不过来那么多东西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母亲也不傻,尽管她不会算账,但她心里还是有数,有一杆秤。这么些年来,她也从不亏本。她卖完山货,手里捏着钱,回来后还让我给她再算一回,确定没错了才放心。
卖桃还是上次的时候了,那天刚起床,出门,就看到母亲扛着一个装得鼓鼓的大麻袋满头大汗地回来了。我站在门口,她把那袋东西往我面前一放,打开看是一个个带着新鲜绿叶的大个红桃,它们腆着光滑的肚皮挤在麻袋里安详地互相枕卧着。
“太多了吃不完,掉到地上又可惜了,还是早点摘去卖。”她顾不上休息的边进屋边说道,“你也准备准备,等会儿开车载我去。”
那时太阳还没有露面,天地也已经光明,东边的矮山头上泛着微微红晕。早上的空气更加凉快,母亲穿着很厚的外套,母亲又看了看我,知道我决定只穿身上这件单薄的短袖去,便一边骂骂咧咧说我一边回屋要去给我找件衣服,拗不过她,只能穿上她给我找的衣服。
街上,生意人的车已经陆陆续续来到,也陆陆续续开始摆摊。母亲摘了很多桃子,带着一个装桃子的框,把框填满,麻袋里还有大半袋。那么多今天卖得完吗?我这样想。我们很不会来街上摆摊卖东西,以前多是拉小猪来摆卖,买卖小猪的市场可是和其他市场不同,摆一天还是有很多老板过问,顺利的话都能卖上好价钱。都说农村养的小猪好,老板都看得上,但都是农村拉来的小猪,自然就有了竞争。我是实在担心母亲的桃子卖不出去,和街上其他水果摊相比,我们还没卖的时候人家就开始卖了的,并且人家是专门做水果生意的,一年四季到处跑了卖,经验自然也丰富。我们不懂行情,只能照葫芦画瓢,看人家喊什么价格,自己也跟着差不多喊什么价格,不会灵活变通,卖不出去也只是随缘,不想着施点计策,让自家的水果好卖点。总体上来看是都要逊于生意人很多的。但母亲好像不在乎,能卖多少是多少,能赚多少是多少。
母亲摆摊的位置,我还总是担心是不是占了别人的位置,以往来逛街,这些地方可基本都是别人固定摆摊的位置,我们也从来都那么认为。可母亲哪管得了那么多,这不是先来后到的原则嘛。即便他们介意母亲先来把他们的位置给占了,他们也是不好得说什么的。母亲就是这么一个人,与其说她是一无所知到毫无畏惧,不如说她是毫无畏惧得不用什么都知道。
母亲称量桃子用的工具还是老式的杆秤,秤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正当我又想着会不会影响顾客买的意愿时,母亲便把秤杆上吊锤落的一个刻度递过来给我看,然后说着让我帮她看一下。我凑过去看了看告诉她,又看着她从框里抓出两三个桃子塞进了塑料袋里,以便凑整好计算,塞完几个,她又示意我帮她看,我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于是连忙敷衍了一句差不多了,她看我不耐烦,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半张着嘴一时间忘记该怎么进行下去了,于是又弯下腰去从框里抓出两个桃子放了进去。知道接下来她是想让我给她算账,见我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又很迟钝的把那袋桃子从秤钩上拎下来,接着我开口给顾客报了是多少钱,顾客便手伸到衣袋里掏起了钱,她很快做起将装桃子的塑料袋递给顾客的姿态,好让顾客容易接过去,她脸上的微笑一直保持到顾客走开几步才敢收起来。
我是觉得她这样既蠢笨又滑稽,顾客不嫌慢,我倒还不耐烦了呢。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大家都在用电子秤,哪有人还用这玩意儿称东西的。而母亲每次给顾客称桃子,把秤平衡了以后,都不厌其烦的要让我给她看,她甚而怕我又不耐烦,她也不时学着看起了秤杆上的刻度,像是近视了似的使劲凑到上面看了又看,我知道她也只是装装样子,实际上她还是看不懂。有几次我离开摊位,回来时看到是顾客自己在拿着秤称桃子的,母亲则站在一旁,倒像是母亲在向他买东西似。没有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得出来,是顾客在教母亲看上面的刻度。于是我决定还是留在母亲身边不轻易离开,怕她被骗。
烈日当空,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母亲见我从框里抓出一个桃子来咬在嘴里解起渴来只是显得很平静,在没有顾客来的时候继续安静地坐着,等有顾客来了,她又自觉地站了起来,表现得更加礼貌。早在我拿第一个桃子出来吃的时候,母亲便要拿钱给我买点其他更解渴的东西解渴,我知道母亲舍不得花钱,我从她的声音深处听出了一种遥远的呼唤——她这一生以来有多么不容易,我说我就吃这个,和她争了几句后,我没有再说话,她也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晌午时分,母亲让我先去找地方吃饭,想着没有吃午饭,她掏了钱给我,我还是接走了。我吃完饭又回来换母亲守摊。太阳斜了些,自然没有那么热了,眼看着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摆摊的人都已经收掉了大多东西,街道再次宽阔了许多,也显得寥落了些。今天也卖了很多,但还是剩得半框,母亲吃完饭回来,说着让我看着,她去看点东西买买差不多咱也收摊了。
这个季节水果虽然多,但价格却并不低。母亲的桃子价格也不低,但与其他水果摊的水果相比,还是不算得高,甚至和别人定的价格相差还大,理说和别人的价格出入个一两块钱卖才正常,但母亲是按别人价格的一半甚至还要少的卖,我们自也明白比不了别人的高档水果,尽管自家的水果也不坏,只是我们的水果不像其他水果那般娇贵,需要照顾体贴有佳,长漂亮了才可出来面世,它们自然也经不住太阳炙烤,只一味躲藏在大太阳伞底下继续装娇羞。而母亲的桃子在烈日底下经历一天,也依然保持生动泛有光泽,口感亦不失清甜。
母亲也不像其他水果生意人,死守价格底线,顾客稍微往下降几块钱母亲就直说卖。母亲不过分,顾客自然不过分,也不和一些生意人一样,只会往死里提价,而顾客也并不怯弱,一开口就砍一半的价,不完还要接着往下砍,弄得个你死我活、遍体鳞伤的地步。
故乡的桃子是新农村建设以后种起来的,长得很快,两三年就长得有人高了,接着四年五年就开花挂果了。夏季绿油油的庄稼地里,田间地头都间或掺杂着一棵棵撑开得茂盛的果树,绿叶间也掩抑着一张张羞笑的脸蛋来,仿佛很欣慰似的来到这个世界,并接受着这个世界,也像是为农民伯伯们即将迎来的又一丰收之年感到喜悦。
故乡的桃子个个饱满伶俐,这都是守候故乡的农民们在地里勤勤恳恳的结果,尽管不是对果树特意照顾,但正是他们勤于往土地里输送肥料,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才使得这片土地足以有力滋养出这些万物生灵。
农村的土地没有围栏,地里果树硕果累累之时,馋了自可以上前去摘几个尝尝的,人家也宁愿你这样做,因为再过不几天,就只能看着它们全都落地,农村人并不唯利是图,想靠卖这些桃子来赚钱生计,只是实在吃不完,掉到地上又可惜,只好提早摘点去卖。摘也并不都全摘完,他们还考虑到平时忙完活后还可摘来充饥解渴,也有的是要留给自家上远学放假回家的孩子,抑或那些在外许久都不曾回家而可能随时会回来的家人,到此,我又想起了今年是母亲一个人在家,地里的果子该结得有多丰盛。能卖的就都卖了,要留些也留她一个人够吃的足矣,我也只能这样说了罢。
和别人并列摆摊时的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