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实习生
死神实习生
死神实习生
作者|陈移山
乙，是死神。准确地说，是个实习死神。
今早的闹钟没响，差点没赶上公交。乙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飞驰而过的街头涂鸦。涂鸦里的死神穿着宽大的黑色袍子，握一把长长的镰刀，神秘而强大。乙对这样的形象嗤之以鼻。人们总是喜欢虚拟、象征、隐喻，明明没见过的东西，但总能描述得具体。她看着涂鸦，把鄙夷摆在脸上。
乙一身白T牛仔裤，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普通到她走进手术室，用手术刀切断病人的大动脉，医生护士都浑然不觉。普通到她推开人家的房门，从厨房里拿来菜刀割下床上老者干瘪的头颅再离开，才听到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凡人不可视神，并不是说凡人看不见神，而是死神的相貌从来不出众，脱下了神的水晶鞋，选择当灰姑娘，没人会注意到阴暗角落里干着粗笨工作的家伙，才能沉于海、隐于市，没有黑袍，更没有镰刀。现代社会的安检，出门带把刀，还不如直接捅死自己算了。幸好，现在总是不缺刀的。
一个小女孩掉下了深井，就没了声响。人们朝井里呼喊，小女孩好像失去了所有生机，一动不动，毫无反应。深井之上的人脸上有慈悲意，消防和救护车不知道被重复呼叫了多少回。深井很窄，大人进不去，入地狱无门，一群人拿着手机干着急，慈悲就只剩悲了。人一聚多，交通就开始堵塞，乘客们探头探脑看热闹，乙下了车。
深井黑洞洞的，“这里这么高，摔下去一定很疼吧？”乙朝井里问。
“大姐姐，你是来救我的吗？”井里传出的声音带着哭腔。
“只是路过。”乙揉了揉眼睛，抱怨道：“姐姐约会赶时间，你还让我临时加班，真是太不乖了。”
“对不起...”小女孩声音小小的，满是抱歉。
乙在深井边蹲着，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画面，然后想起来,多年前她也是在深井遇见小明的，只不过在井里的人是她，而小明在井上面。
“喂，你是来救我的吗？”乙含着眼泪，倔强地问道。
小明探个头，看见乙，吓了一大跳，声音微颤：“你怎么下去的，不会是摔下去的吧？”话音刚落就骂自己白痴，这井都有三四层楼高了吧，摔下去就算不死也差不多了，怎么可能站着和我说话，声音还能这么冲...
小明费了半天劲才用绳子把乙拉上来，坐在地上大喘气，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不找消防...
“你怎么下去的？”
乙半分感激没有，一副没良心的样子回答：“当然是摔下去的。”
“直接..摔下去的？”
乙懒得理这个自认为非常白痴的问题。
小明也没多问，“我打个车送你去医院，你联系一下家人或者朋友。”
乙刚想说没事，又想起老师说的，得做平常人应该做的事，饿了得吃饭，冷了得穿衣，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怎么能没事，就算真没事，也得有事。乙沉默了一会，不习惯地说了声：“谢谢。”
小明挠挠头说：“小事，小事。”乙脸上笑容不变，没心没肺地想着，本来就没事。
那是乙实习的第一天，带着完成第一次工作的紧张与血腥画面，浑浑噩噩失足掉入深井。庆幸的是，小明路过了深井，或者说路过的人群里面有小明。
凡人不可视神，自然也不可忆，神虽自降为尘，却不惹尘埃，虽在凡人中，然并不与凡人发生很深的关联，来去无痕，无迹可寻。但小明没有忘记乙，因为小明在帮忙垫付了乙的检查费用后，发现乙跑路了…检查单就成了欠条垫在小明的书桌下。
狼狈的初见才能培养更深的感情。
乙回过神，看着井里的小女孩，掏出一把不知从哪来的小刀，正色道：“别怕，不疼。”
......
小明喝完了一壶服务员送的免费柠檬水，百无聊赖翻着菜单，这家餐馆来过很多次，点菜并不需要看菜单，无聊磨时间罢。门被推开，门口品味极差的招财猫礼貌机械地问候：“欢迎光临。”乙到了。
“迟到了两个小时，比上回早了二十三分钟，比上上回早了四十二分钟，同志进步很明显嘛。”小明一边翻着菜单一边说道。
“我从不迟到。”乙没有一点思想觉悟。
“那是对工作，你对我什么时候准时过？”小明把菜单一扔，给服务员报了几个菜名。
餐馆菜上得很快，一桌子素菜，绿油油的，不是炒就是蒸，没有一丁点儿汤水。因为乙吃不了肉，也喝不了汤和饮料，她说这些总会让她想起恶心的东西，工作里红色见多了得吃点绿色来中和。小明表示不介意，于是陪着乙吃了十四年的素，从十八岁到三十二岁。岁月对这个时间段总是很温柔，无论是十八岁还是三十二岁，小明还是一样的年轻，只是发型换了一次又一次，被乙嘲讽了一次又一次。
乙狼吞虎咽又小心翼翼地吃着，生怕油滴在白T上。小明瞧着她这模样，心里感叹：这德性怕是又没吃早饭，十四年了，这习惯还是没改过来啊，也不知道神会不会得胃病。
是的，小明知道乙是神，是死神，认识不久就知道了，可那又怎样？小明跟父母并不亲近，父母他们自己也不亲近，离婚，再各自重组家庭，小明现在的家是出租屋，还能当一个星期的家，因为租金涨了，小明打算搬走。偶尔也会和同事们聚会，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理所当然是朋友。只不过他想，当他死的时候，他们会有多伤心呢？也不会有多伤心吧。
所以乙显得很特别，她说她实习工资很低，平时自己霍霍都不够，实在来不及还欠他的检查费用，她也没打算还...小明被她语出惊人了，升高音调说：“那你明天来帮我搬家！地址给你！”
第二天小明正常上班，临时工乙勤勤恳恳，在出租屋进进出出。小明下班回到新地址，看着家里整齐的摆放，有些满意。然后去厨房准备做饭，菜刀不见了...算了，拿水果刀备用一下吧，也没找到...他想起什么，翻箱倒柜，“我去！印度旅游带回来那把开过光的金匕首哪去了！”
小明瘫在沙发上，恨恨地想：“临时工果真太不靠谱了...”
乙是死神，一个很忙的实习死神。有工作当然得马上去做，迟到了后果很严重。搬家的时候接到工作，操起刀就往外赶，管它是菜刀、西瓜刀还是金刀，能割开皮肤的刀都是好刀！
所以小明还是没放过乙。十四年来，生活一点一滴，联系千丝万缕。
“你是死神，是神？”
“当然。”乙高傲得看着小明，眼神有看无知人类的意味。
小明毫不怀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水杯，一饮而尽，呛到说：“咳咳，我喝了你喝过的水是不是就长生不老了。“
乙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盯着被他握着的水杯，蹙眉，有些嫌弃。
“你为什么总是穿着白色的衣服？”
“血粘上容易发现，也知道血有没有洗干净。”她停顿了一下，“血...很刺鼻。”
第二天，乙出门前被小明拦住了，小明掏出一个厚厚的口罩，白色的，仔细给她戴上。乙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觉得那一刻他很特别。其实他在能看见她的那一刻，应该说，她选择在小明面前穿上了“水晶鞋”的那一刻就已经不同了吧，当时的路人可不止小明一个。
小明看着她狼吞虎咽，看着她的白T，只是件很普通的衣服，看得再久也不可能看出花来，小明看了十四年还是看不够。乙用餐完毕，拿纸巾擦了擦嘴，一把抢过小明手里的柠檬水，漱了漱口，一口饮尽。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出她身为神的霸气...
......
今天乙突然醒了，脸色苍白，白得像纸，像小明送她的T恤衫。她知道城南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她起床，没去城南，坐公交去了医院。
她的工作总是在医院的，来了就能忙起来，她得让自己忙起来。忙到好让自己忘记城南的那起事故，打车去城南太贵了，她这么想着。脸色却越来越白，不健康的白，情绪低落无措，医院再忙也早该忙完，她必须去城南了。
“今天怎么迟到了这么久？我都在这站七个多小时了！”小明站在车旁，语气愤怒，笑脸却很灿烂，很有感染力。
不过效果不大，乙站在离他不远处，手里拿着医院的手术刀，摇摇欲坠。乙忽然笑了起来，有点神经质，边笑边骂：“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刚拿到驾照就借别人的车上路？自己什么水平不知道吗？你是不是傻啊！”笑声越来越大，因为声音嘶哑，所以听着像是在哭。
乙走过去，出气般得拿刀柄敲了敲小明的头。小明抱住她，柔声道：“轻点。”乙看着再难见到的他，泪水在乙脸上不停流淌，苦涩说道：“好。”
千丝万缕，便得千刀万剐。小明痛到麻木，乙也痛到麻木。水晶鞋碎成一地玻璃渣，灰姑娘再也无法变成公主，神再也无人可视，无人可忆，这个世界对乙已无爱无憎，乙也是。
也是这一天，死神乙结束实习，正式上任。
_THE END_
作者简介：陈移山，过着狗血且颓废的大学生活，偶尔会有愚公移山的中二热血。
故事梗概：一个有脾气、莫得感情的新一代死神的实习故事。
注：文章首发于『萌芽论坛』微信公众号
有偿投稿邮箱：writer@mengyalunt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