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灯赋》
岁在中春,夜过烟花之巷,见素手缝灯于漏壁者,茧影摇红,若坠星屑。遂援笔赋之:
青砖裂处,苔痕凝露作痂;朱户垂时,燕泥衔血成字。有女凭栏,纤指剥啄如叩冰玉,鬓边金钗已锈,犹衔半缕残春——是故钗非钗也,乃千丝万结之绳,系云鬓于雕梁,锁蛾眉于鲛帐;烛非烛也,乃寸寸燃心之烬,照欢场如狱,映笑靥成灰。
忆昔青鸟初啼,衔云鬓以穿花径;金梭未老,织素裳而踏春阳。忽有狂飙折羽,堕入人间灯火——琉璃盏内,盛的是父兄泪、稻粱谋;翡翠屏前,演的是他人戏、自家劫。于是素手渐枯,缝霜雪为锦被;柔肠百转,化悲叹作茧灯。灯非灯也,乃骨血熬就之芯,照破长夜如纸,映见来生若梦;茧非茧也,是流年织就之甲,裹住心头余温,藏起眸底星河。
昼则朱门酒肉,不闻巷尾啼痕;夜乃百鬼行疆,独剩孤灯补月。其灯也,薄如蝉翼,却承千年霜重;暗若萤光,犹照半壁心河。每见蛾虫扑火,竟不知是赴死,抑或寻光?每见星子落怀,竟难辨是泪凝,还是心灼?
或曰:此等幽微,何足道哉?噫!君不见商陵陌上,白骨曾润桃花;朱雀桥边,血珠犹凝栏柱。当以茧为记,灯作引,使后来者知:烟花之地,亦有素手缝光,将碎银般的泪,补成照路的星河;把啮月的痛,熬作化蝶的火。
今作茧灯赋,不为伤逝,为记微光——当世界沉入永夜,总有千万点泪,在命运的茧上,烫出透光的孔。
这篇文字,我愿掷重金以燃热度,不为博取名声显达,只为让那些在正史中湮灭的姓名,能在我的笔下获得永生。他们曾是苦难的承受者,却连被书写的资格都被剥夺——史官的墨笔掠过泛黄的竹简时,连一个顿挫的逗号都吝啬施舍,仿佛那些血泪交织的人生,不过是史书扉页上一块急于擦拭的墨渍。
可史官轻描淡写的“寥寥数笔”,分明是他们用碎骨血泪熬成的苦酒啊!当后人对着泛黄的书页肆意批判时,那些罪名竟如此荒诞:“奴隶就该甘居卑下”“女子生来便是祸水”——凭什么?当史笔将唐玄宗怠政归咎于杨贵妃的霓裳羽衣,可曾想过那握笔的手该指向龙椅上的帝王?当“红颜祸水”的脏水泼向弱女子时,那些青史留名的大丈夫们,正躲在“天命所归”的牌坊后窃笑。
我写这篇文字,不为沽名钓誉,只为撕开那层金粉堆砌的史书假面,让那些被碾作尘埃的灵魂,能在文字的星河中得以安息。就让我做那寒夜里独守孤灯的守墓人吧,用墨汁浇灌无名的墓碑,让每一个被遗忘的姓名,都在我的笔尖下重新绽放成春日的花,在时光的荒原上,筑起一座永不褪色的精神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