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怅三人行之赞美与诅咒》002（长篇小说）

纠结篇***爱情之惑（之一） 　

　

西元二O一O年八月十六日，是我们阴历的七月初七，传统的“七夕”。　　

在倡导国学的专家和拼命圈钱的商家的共同努力推动下，被重新命名为：“中国情人节”的这一天，喧嚣迎天，热闹非凡。

所有卖场，都开辟了“情侣专区”。　　

所有餐厅，都推出了“情侣套餐”。　　

所有酒吧，都增设了“情侣卡座”。　　

所有宾馆，都添置了“情侣标间”。　　

就连电台、电视台、日报、周刊加上广告公司，都联合搞生态旅游的花木基地，热火朝天的整起了“为心爱的人，种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赢取钻石大奖”的全民参与的综艺活动！　　

空气中弥漫着温馨浪漫的气息，城市里流淌着鸳鸯蝴蝶的潮汐。　　

孤单，成了一种罪！

你一个人走在大街上，都耻于跟熟人打招呼！　　

郑义，便是其中“知耻”却无力“后勇”的一个，无精打采，形单影只。　　

耳麦里播放着他存在手机里不多的几首歌。　　

其中一首唱到——　　

“孤单，是一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读书写信，自己和自己谈心……”　　

是《叶子》。　　

是阿桑《叶子》。　　

是已故阿桑《叶子》。

之前听的两首，《寂寞在唱歌》和《一直很安静》，也都是阿桑的。　　

这个拥有干净的嗓音和忧郁的气质，却红颜薄命、英年早逝的女子，每一首歌都像是用灵魂在歌唱，都唱进了孤独人的心里。　　

此时此刻听来，更像是《招魂曲》，为她自己那短暂的青春以及残缺的爱情！　　

不，不仅仅为她自己！！　　

更为每一段短暂的青春和每一场残缺的爱情！！！　　

郑义，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男人的心，也可以是柔柔的、弱弱的、吹弹可破的、十分易碎的。　　

男儿有柔不轻显，只是未到情伤处！

其实，凭心而论，伤害你的，并不见得都是对方，更多的还是你自己。　　

爱情，本来就是一场自伤自残的无聊游戏。

关上手机的播放器，郑义自娱自乐的小声哼唱到——　　

“火锅，是一个人的冒菜；冒菜，是一群人的火锅……怎么个吃法都可以，不要烫伤自己，原汤香油青椒蒜泥，你还嫌佐料不齐……”　　

这首《碟子》，是郑义根据《叶子》的原曲，自己填词的。　　

他只有用这种自嘲的方式，来排解自己，来安慰自己，来调整自己。　　

你还别说，还真管用！　　

他唱着唱着，就把自己给逗笑了！！　　

他甩了甩头，心想：无论是别人的“鹊桥会”，还是自己的“独憔悴”，都见鬼去吧！！！　　

该干嘛，干嘛！！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岂是吾辈所为？　

男子汉“大豆腐”，当以事业为重！！！　　

还是速速回家，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赶完那篇《全市政法干部，为舟曲捐款百万》的新闻报道吧！！　　

主编等着要发稿嘞！　　

说起来，自己这么伤感的情绪，跟昨天那个特殊的日子不无关系。　　

昨天，八月十五日，是抗战胜利六十五周年纪念日。　　

牢记历史，珍惜和平；远离战争，珍爱生命。　　

同样是昨天，八月十五日，是全国哀悼日，为甘肃舟曲泥石流遇难的一千多个同胞，举哀致意。　　

当天府广场上的国旗降下半旗的时候，当“风雨同舟，坚强不曲”的标语高高举起的时候，当所有喇叭汽笛鸣响的时候，当所有人都低头默哀的时候，人们的悸动、激动、冲动、感动，都不是因政治需要而装出来的，恰恰是自然而然发自内心，最真实最真诚的。　　

以至于感性的郑义，沉淀其中难以自拔，凝重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他哪儿曾料到，现在的人都如此跳脱，可以在悲伤与欢乐间，快速而任意的切换。

头一天还泪流满面，第二天就春风满面。　　

头一天还双眼红肿，第二天就两颊潮红。　　

头一天还是满城尽戴小白花，第二天就满城尽戴玫瑰花。　

头一天还禁止一切娱乐活动，第二天就灯红酒绿歌舞升平鼎沸喧嚣。　　

只有他这个瓜不兮兮的家伙，跟不上时代的节奏，总是要慢上一拍，甚至几拍，总是半天都把“频道”调不过来。　　

对于郑义的反应迟钝，某人曾有这样夸张而又生动的比喻。　　

“就像一只澳大利亚的树懒，星期一在他屁股上扎一针，要到星期五才会叫出一声“哎”星期六才会叫出下半声“哟”，这才真是急死人不偿命！“　　

一想到这里，郑义又“笑了”。　　

这回是真笑，会心的笑。　　

其实，他并不承认自己反应迟钝，既便就算是，也只在不得已的某些方面而已。　　

为此，他还多次向某人辩驳申诉，要求平反昭雪，却屡屡未能得逞。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郑义是“秀才遇上女人，不给你说理的机会，根本不讲理”。　　

讲理也罢，不讲理也罢，怎么又转到某人身上去了呢？说好了今天不想她的！　　

郑义对自己有点失望的同时，又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他再次甩了甩头，才发现等候已久的五十八路车，正在靠站。　　

其实“等候已久”也是他的主观错觉。　　

如今的城市公共交通，早就不以经济效益挂帅，而是把方便市民出行的社会效益，放在第一位，就像正在上海举办的世博会的主题的那样“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以贯穿东西城区的五十八路公交为例，发车频率高，发车间隔短，每5分钟就会发一班车，中间站等车时间一般不会超过十分钟。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遇上堵车。　　然而今天交通顺畅，并无堵塞现象，之所以郑义会感觉“等候已久”，是因为他心猿意马白日梦游的缘故。　　

五十八路有普通大巴、空调大巴、双层大巴三种车型，而同一个站台，也停靠其他两条路线的公交车。　　

在郑义的潜意识里，主观的把五十八路等同于双层大巴。　　

之前已有三四辆五十八路车靠过站，由于是普通大巴或者空调大巴，要么因在走神而被郑义视而不见，要么因误判而被郑义一再放过。　　

直到这辆双层巴士开来，才被郑义猛然发现就是自己要乘的车。　　

而这种“被延误”与“被误解”恰恰是公众与公服（公共服务机构）之间，最常见发生也最难调合的矛盾。

进得车门，刷了一下“天府通”多功能卡后，郑义习惯性的上了二楼，又习惯性的坐在了第一排的位子上。　　

前面的两扇宽大而通透的玻璃窗，车一启动，扑面而来的是满街的风景。　　

由于离地面有近两米高，视野更加开阔，感觉不像是在做汽车，而像是在坐飞机，只不过超低空超低速而已。　　

这也是郑义喜欢坐双层车的原因。　　

其实不光是双层车，只要是不用现金用刷卡，而是刷卡还有折扣的车，他都喜欢坐。　　

而这些车几乎都是公交车，还有一种是计时租用的自行车，反正都是挺省钱的。　　

郑义这么节俭，不是因为他穷，而是因为他善于精打细算，善于理财。　　

把他从小带大的“大婆婆”是上海人，总是知道哪一家超市的卫生纸最便宜，晓得那一种包装的洗衣服更划算。郑义耳闻目染，也自然而然的养成了同样的生活习惯。　　

这也再一次证明了“身教重于言教”、“环境决定意识”的教育理念。　　

正因为善于精打细算，善于理财，所以郑义非但不穷，较之绝大多数同龄人来说，更是富得流油。　　

用他自己的话说，即使排不上“金砖四国”也进入了“灵猫四国”的行列，而且潜力巨大上升空间无限。　

他绝对不会象他的一些同学和同事，吃饭穿衣手都还没完全打伸展，就打肿脸充胖子贷款买私家车，假装提前进入小康。　　

反过来，这些人骂他“抠”， 骂他“啬家子”他既不承认，也不接受，总是会巧妙的辩解，总是会利用一些最新锐最时尚最潮最IN的东西，为自己披上华丽的“外套”。　　

比如乘公交，就被他美其名曰的冠之以“低碳绿色环保”。　　

如果每一个人都开一辆私家车，要多消耗好多汽油，要多排放好多尾气啊！　　

如果非要买车，他也会买一辆零排放的电动车，国家还给车价三分之一的补贴，可惜这种新科技本地还没有上市，更还没来得及建配套的充电站等公交设施。　　

而且，车多了反而不方便，为了适应汽车的快速增涨，机会每天都有街道在整修或者扩建，“堵城”这个称号，也快要降临到这个私家车保有量全国第三的城市头上。　　

所幸的是，还有一个半月，地铁一号线就要开通了。到时候，不仅能大大缓解城市的交通，而且又增加了一套城市风景。　　

当“天府通”又多了一项功能的时候，相信郑义会义无反顾的爱上地铁的。　　

就在郑义一边欣赏街景的美丽，一边憧憬地铁的美好，一声“讨厌”，改变了他的视角，拉近了他的视线。　　

旁边，隔着不宽的过道，都穿着廉价仿冒的世界顶尖名牌，一个阿玛尼，一个普拉达，还都挑染了头发。　　

小男生倒像一个情场老手，一会儿在对方耳畔俯首低语，一会拨弄一下对方的被风吹起的碎发，逗得小女生一会儿“咯咯咯”的笑，一会儿又发嗲的嗔怪“不嘛，你坏！”　

那么似曾相识，分明就是某人早先特有娇憨神情。　　

这一幕，让郑义看得有点发痴。　　

突然，小女生回过头，转过脸，对着郑义，以略带挑衅的口气说道：　　

“大叔，你有没有搞错？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人家，不太好哦！”　　

小男生也怪腔怪调的用一种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明白的声音，接口道“　　

“就是嘛，色迷迷的，口水都要流出来啰！”　　

大叔！？　　

居然有人叫自己大叔？！　　

人家今年五月才满的二十七！　　

难道自己在别人眼中会有这么沧桑？　　

郑义有些崩溃了。　　

定了定神。　　

他转念一想：也对！对方十来岁的小屁孩，自己已是“奔三”的大男人，“八零后”与“九零后”，既然差着年代，也就差着辈分，这份“尊敬”也只好姑妄受之了。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大叔”这个称呼，并不代表尊敬，更多的是一种调侃和戏虐，无论是网络上，还是日剧韩剧之中，多用于行为怪异的甚至略微变态的老男人。　　

然而，息事宁人是他一贯的处世原则，更何况面对“老弱妇孺”。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想事情。我只是喜欢发呆。”　　

“哈！你也喜欢发呆？”　　

小女生像是找到知音一样的惊喜：　　

“我也喜欢发呆耶！特别是在上课的时候。大叔你还蛮有趣的哦！祝你情人节快乐！”

“谢谢！”　　

郑义谢得言不由衷，却又真心实意的给对方送出祝福：　

“我也祝你们情人节快乐！对了，你们可以继续，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了。”　　

“好的。”　　

小女生莞尔一笑，表示欣然接受祝福和提议，随即转过头，回过脸，还真的十分配合的“继续”去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唯一回不到原点的，是郑义的心情。

“情人节快乐”这一句问候，是郑义今天最不想听到的。　　

没有情人的情人节，会快乐吗？！　　

然而事情总是会向最坏的方向发展：你越不愿意看到的，越会出现在你眼前；你越不想听到的，越会进入你耳中。　　

比如有人在你面前秀恩爱。　　

比如这句不合时宜的问候。　　

恰恰是这句问候，犹如一支锋利的箭羽，不仅刺破了带给郑义神游太虚飘摇云端的想象的气球，让他一下子就坠落下来，而且摔得很惨、摔得很重；更加击碎了郑义裹在自己身上的厚厚的伪装，让他的孤独暴露出来无所遁形，甚至伤及骨髓、痛彻心扉。　　

此时此刻郑义的心情，那是一个坏哦，坏得都没法说！　　

整整一天，费了那么多心思，费了那么多精神，又是自我排解，又是自我调整，到这儿都白瞎了！！　　

居然被一句话（问候）就打回原形！！！　　

看来，社会上那些“剩斗士”也好，“必剩客”也好，“斗战剩佛”也罢，“齐天大剩”也罢，都不是徒有虚名，也都不是那么好当的——　　

既要在岁月的长河中奋勇搏击，又要在残酷的现实里内外双修，还须到命运的 “老君炉” 内炼上个九九八十一回，方能修成正果，得其金刚不坏之身。　　

难矣哉！　　

逝者如斯夫，吾谁与归？　　

就在这个时候，五十八路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