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记忆
从二年级开始,每星期有一下午的劳动课。
劳动课是不用到学校上课的,老师给每个人布置了带二十斤柴禾到学校的任务。
那年头大家都烧柴禾灶,二十斤并不是个小数目,山是分到各家各户的,每户人家就指望着山上这点柴生火做饭煮猪潲。学校要交的,就得自已到处田坎山边上割茅草捡竹桠子充数,所幸老师也并不挑剔上交柴禾的质量。这样,到了冬天,每个教室后面也就堆起了高高的柴草垛。这就是每年冬天教室里取暖的资源了。
北风呼呼地从教室窗户的破洞灌进来。下雪的时候,细细的雪花从稀疏的瓦缝钻进来,在每个人头发衣服上落一层,慢慢地化了,凝成水珠。教室里在最冷的时候会生上一堆火,青烟四起,我们都被熏得眼泪汪汪,根本看不清黑板上写的什么。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些草灰,手脸都黑乎乎地,但是因为暖和,凡是生火取暖的时候,大家都还是有种幸福的自足。这种幸福也并不常有,因为老师们还得省着柴禾,到学期结束的时候,各科老师分了带回家填自家的炉灶,也算是一项福利。
这些,在当时,并不是艰辛。因为生活就是如此,每个人都一样。
冬天的难捱,不仅于此。
每天早上从半温不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就需要难得的勇气,冰冷的棉袄,又厚又沉,是我妈几年前用賖销的棉布做的,絮的棉花旧了,硬梆梆地臃肿。再穿上同样厚重硬实的棉裤,伸个胳膊腿都困难。我妈还是心疼我,有时早起来用炉火先把棉袄烘热了才叫我起床,有烤热乎了的衣服,我起来就特别麻利迅速。可是这样的好日子也不是经常有。
手套是个奢侈物,大部分人是没有的。有的是因为家里实在是穷,有的是因为妈妈根本就不会织。我是后者,那时候, 我家在湾里头不算是穷的。没有手套,只有把两只手笼在袖子里去上学。二年级就得习毛笔字了,手早就生了冻疮,开始是红的疙瘩,慢慢就溃烂了,裂开口子流着水,再慢慢结痂,黑乎乎地一块在手背上,因为结了痂,就怕洗手。一个冬天下来,手已经黑得看不清本来面目了。
有一年,我的脚后跟生了冻疮,一直到开春了也不愈合,烂了一个深可见骨的窝 ,流着带血的脓水。每天睡觉前脱袜子总是把粘着的皮肉扯下来,我妈也用过各种别人介绍的偏方,洒上草灰,用茄子杆烧水洗,都没凑效。跛着腿到了春天。突然有一天,我智慧无双的妈灵机一动,在那个烂得快见骨的洞里给填上一坨猪油,不久后,那伤口竟慢慢地愈合了。至今,我脚后跟那块明晃晃的不同周围的肌肤,总觉得揭开那处的皮,那坨智慧的猪油还在。
后来冬天上学,我妈就给我置办了一个火炉子,用篾编 的框架,里面是一个旧的搪瓷盆。里面填上火灰和寻来烧瓦窑的黑炭灰,能燃上半天,上面给盖上一块旧棉垫子,暖烘烘地。我每天吃力地拎着去上学。到了学校,把脚搭在火炉上,腿上盖着棉垫子,不写字的时候把手也放在腿上捂着,别提多舒服了。有冻得难受的同学来跟我借,一般人我是不理的,愿意借的,除了和我好的,还有拳头比我硬的。拳头比我硬的同学有个叫树财,他每每欺侮我,我妈给我买的新文具盒他总有办法弄坏了,然后让我把坏的给他,等到了他手上,那不见了的钢丝也串上了,又成了新的。他是老留级生,拳头狠,班里的同学都怕他。我还不明白什么叫勇敢,就算懂了,在拳头面前,我也是要装着不懂的。
这树财,后来早早就辍学做了屠户,现在在老家县城的一个菜市场,每次回去见到他,远远就张着亲切的笑脸叫着我的小名:“小梅,今天来点排骨?黑猪,今天早上刚牵的。看,多新鲜!”
树财是个厚道友爱的生意人,我买他的排骨,从来没给过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