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 昭
宋昭披着一身风雪赶回宫中时,已是辰时三刻。他顾不得拂去肩上积雪,径直踏入殿内,冷冽的寒气随着他的步伐在暖阁中弥散开来。"温酒来。"他低声吩咐,声音里还带着未褪尽的寒意。侍从们轻手轻脚地备好热酒,他却只是将酒盏握在掌心取暖,目光落在案头的信笺上。
良久,他忽然搁下那盏未动的酒,指尖在案几上轻叩两下,似在斟酌字句。终是提笔蘸墨,狼毫在砚边轻刮,墨汁顺着笔尖缓缓凝聚。摇曳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殿墙上,笔锋落纸的沙沙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偶有炭火爆裂的轻响与之应和。他搁笔时,案上信笺墨迹已干,便仔细折好纳入袖中。
巳时正,稍作沉吟,又铺开奏疏专用黄绫,提腕悬肘,运笔如飞。待最后一笔落下,他这才发觉额间已沁出细密汗珠,连袖口都被涔涔浸湿了一片。
他指尖一挑,烛台上的火苗便舔上了封缄的蜡油。殷红的漆蜡滴落在信笺封口,又被他用私印重重一压,印纹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奏疏与密信叠在一处,被他攥得微微发烫。
"递出去,一刻都别耽误。"他将两样东西拍进心腹手中时,指甲在对方掌心掐出几道月牙痕。
"大人......。"心腹喉结滚动,欲言又止地躬身。
"去!"他忽然暴喝出声,惊得檐外积雪簌簌而落。待那人踉跄退至廊下,他却又压低嗓音补了句:"走角门。"
殿门合拢的刹那,他猛地扯开被冷汗浸透的官服。更衣时手指抖得系不上玉带钩,索性将整套常服扔进炭盆。火焰窜起的青烟里,他赤足踩着冰凉的金砖来回踱步,每一步都精准踏在墁地的莲花纹上。
暗阁机关弹开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宿鸦。锦盒取出时带出一缕陈年的沉水香,盒盖上映着的,是他自己猩红的眼睛。
午时正,子悠勉强支起身子,药碗边缘还沾着褐黑的药汁。他刚咽下两口苦汤,密室的铜门便轰然洞开——灵均踉跄扑进来,官靴在青砖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慌什么?"从嘉皱眉掷下手中书卷,绢帛在案几上滚开半尺。
灵均的喉结剧烈滚动,却只挤出三个字:"出事了。"
药碗"当啷"摔碎在砖地上。子悠拽着从嘉冲出密室时,连大氅都未及披。穿过回廊的寒风里,他听见自己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宋昭的寝殿外已围满宫人,黑压压的人头在殿外仰着头攒动。人群如潮水分开时,子悠嗅到檀香混着血腥气的怪异味道。殿内暖炉仍燃着银骨炭,熏得梁上那袭朱红官袍微微晃动。
革带玉钩俱全的宋昭悬在殿内正梁下,早已气绝多时,官帽的展脚竟未歪斜半分。烛光透过雕花槅扇,在他青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格子影,像盖着一封无人敢拆的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