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识与通识》---知识水平的三阶段
《常识与通识》是阿城为《收获》杂志所写的专栏,是脍炙人口的当代散文名篇。在本书中,他将抽象的学问,融入高超的艺术直觉和,以舒缓的散文笔调娓娓道来。《常识与通识》的意义,远远大于一般的科普或文艺批评。
核心内容
本书传达了遵守常识,从常识开始认知事物的态度。知识水平,可以分成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无知的确定期”,就是学到什么就信什么。第二个阶段是“有知的混乱期”,是一种知识上的相对主义。第三个阶段,是“批判性思维”阶段。本书就传达了运用批判性思维建立通识的思想风度。
本书从人类大脑的结构和进化说起,关于这个过程,你可以记住这么一句话:“躺在精神科沙发上的,除了病人,还有一匹马,一条鳄鱼。”我们对爱情的美好体验,来自鳄鱼脑的性行为中枢、马脑的情绪中枢和各种化学物质的共同作用。文艺对人的感染作用,就是刺激这些脑活动,或者形成共振。而艺术创作热情,来自生物本能中的攻击热情。文化的形成,就是人类社会建立的抑制生物本能的机制。
前言
这本书是讲常识的。说起常识,形式可能很简单。从前,有个铁匠师傅对徒弟说:好好干,师傅将来告诉你这一行的秘诀。徒弟于是很听话,盼着有一天师傅讲出行业秘密来。可师傅一直没讲,直到有一天病倒,快要死了。徒弟实在憋不住了,就跑去问。师傅说,“是啊,你过来。”徒弟靠过去,师傅说,“热铁别摸。”
这不只是笑话,也是一则寓言。很多常识就是这么句大实话,但又是最基本的法则。这本书所讲的常识,和普通科普读物的区别在于:讲常识的人不一样,讲常识的方法也不一样。
先来说一下这位讲常识的人,就是著名作家阿城。如果你喜欢读小说,那你肯定知道,他是《棋王》等小说的作者。这些小说,对八十年代的文坛形成了很大影响,是当代文学经典。要是你喜欢电影,也会常常在大银幕上见到过他的名字。阿城经常与侯孝贤、李安、田壮壮等最有成就的华语电影导演合作,还担任过威尼斯电影节的评委。另外,他还是知名的艺术展策展人、摄影师、画家,艺术视野相当开阔。在中国文艺界,阿城绝对是传奇人物。各个领域的艺术名家,都非常重视阿城的艺术见解。
阿城是一位跨界通才,所以这本书,也是在用不一样的方式讲常识。《常识与通识》是他在1997年到1999年之间,为上海《收获》杂志撰写的专栏合集。他的思考角度,是把艺术的形成机制和种种创作现象,以及社会文化中的许多现象,放到神经科学、生物学范畴里进行重新观察。在当时,这是一套全新的常识体系,让国内文艺界觉得匪夷所思,深刻改变了许多人的认知。至今,这本《常识与通识》,还经常被怀念、被引用。
在当下,科学知识的迭代速度很快。科普文章往往像流星,虽然耀眼,却很难经受长时间反复阅读。时隔二十年,我们已经习惯了与之近似的科普方式了,为什么还要来说这本书?因为它有一重比普及常识更深刻的价值。在接下来的第一部分,我们会首先来说这个话题。
在后面的部分,我还是会为你介绍本书的主要内容。因为,即使在今天,这本书所揭示的内容,对很多人来说,仍然是新鲜的,并不是熟知的常识。
第一部分
在第一部分里,我们先来说,什么比具体的常识更重要?我觉得,就是对待常识的态度。类似的问题还有,什么比科学更重要?就是真正的科学精神。科学精神是出于对真理本身的兴趣,出于一种对知识的惊奇,一种对自由的探索。所以,科学知识会被迭代,科学精神却不会。
而常识呢?大部分的常识,曾经是前沿的发现,它从惊世骇俗,最后变得平常,成了“热铁别摸”这样的话,被写进小学生的课本。就是因为它经过反复验证,成为全人类的认知基础。也就是说,常识才是最可靠的知识形式。
那什么是对常识的态度?举个例子说吧:我们知道,荷兰填海造陆地的历史很长,从13世纪就开始了,全国有将近1/5的领土都是这么来的。后来,荷兰人发现,这种做法破坏了海洋生态系统的自我修复,造成了严重水土流失。于是,荷兰近年来开始退耕还海。也就是说,选择用牺牲国土的沉重代价,来换自然环境的改善。这就是荷兰人在环境科学常识面前的态度:知道了,就必须遵守。
按理说,常识既然最可靠,就应该在决策中占最高的优先级。可问题就在这里:牺牲眼前的经济利益,甚至牺牲国土面积,这个决心并不好下。按照常识去做,常常在于智慧和决心。
另外,今天看到的许多争吵不休的问题,其实就是至少一方缺少起码的常识。历史上的很多惨痛事件,也是因为有人在故意抹除常识。阿城说:“我最感兴趣的,永远是常识”。他想要普及的,不仅是常识本身,而且还有追求常识、遵守常识的态度。
他说话的方式很微妙,如果这句话还不够明确,他还说过:“在丧失常识的时代,救救孩子,就是教给他们什么是常识。”这在他的表达风格里,可以说大声疾呼了。
说起语言表达,就说到这本书的第二层特殊意义了。它表达常识的方法是很罕见的。
阿城是位文体家。从80年代至今,作家圈和文学批评界公认,阿城的文字水平是当代作家中最好的。他对中文写作有个基本判断:很多看上去是美文的文字,其实很糟糕,带有一种腔调。或者是学生腔,或者是文艺腔。文艺并没有什么不好,但有些写作者以为,写东西带文艺腔,就等于有文艺气质了。他有一本书就叫《脱腔》,意思是主张摆脱语言中的非自然腔调,本本分分地传达思想。所以,他的语言成就很高,但风格却很难模仿,因为腔调好装,思想难学。
语言问题我们就不具体讨论了。我还是介绍一下阿城谈论常识的方式。他运用的是通过抽象理解获取的概念和原理,经过转化,变成清晰具体的语言,放到现实情景里来说。有人说,这种讲法,就像涮羊肉,把专业学科知识放在我们的具体生活里涮过,特别地有温度。
比如他说,明白消化蛋白酶是如何形成的,就会发现,我们的思乡病,其实就是思童年的饮食。这是因为人的消化蛋白酶,受儿时饮食的影响,对外面的食物消化不良。一般的科普,到这里就结束了。而阿城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文化也有“蛋白酶”。比如,母语就在制约着你的思想方式,由此产生了对其他文化的不适应。
阿城讲述常识的方式,有点儿像禅宗公案故事:不是我说什么,你就只听什么。而是我给你说这些,你要通过它们悟别的。要以常识为基础,建立通识。
通识,表面意思是和专门知识相对,是对各方面知识有所了解。实际上,良好的通识,还决定了一个人处理知识、认识世界的水平。
哈佛大学前校长德里克·博克在对美国大学教育进行反思时,把人的思维模式分成了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叫“无知的确定期”。就是学到什么,就认为它是千真万确的,最典型的就是中学阶段的教育。所以说,处于这个阶段时,一定要接触可靠的常识。第二个阶段,叫“有知的混乱期”。就是接触了许多学派和理论之后,觉得似乎都有理,又不能掌握体系。很多大学生,甚至学者都停留在这个阶段。这可以说是一种相对主义。
第三个阶段是“批判性思维”阶段,就是能够通过取证、分析、推理的方式,作出理性判断,这是思维真正成熟的阶段。在《常识与通识》里,阿城就是用他独特的表达方式,展示了这种思想风度。在他之前,研究文艺问题,大多是从哲学、美学的角度。而阿城却舍弃了自己精通文艺创作与鉴赏的身份,以科普作者的角度,为这类话题赋予了全新的常识能量。
第二部分
下面,我们来说第二部分内容,看看阿城是怎样打通知识领域的。这本书探讨的常识问题,可以总结为一句话:我们人类的情感、行为、艺术,甚至社会形态,究竟是怎么来的?
这一切,都要从大脑说起。
我们先来回顾一下关于大脑的常识。下面这些内容,来自本书的不同章节。对这些大脑常识,我们比较熟悉了,但还是有必要用阿城的讲述风格,再共同回忆一下。
一位美国精神卫生署的脑科学专家说过:“躺在精神科沙发上的,除了病人,还有一匹马,一条鳄鱼。”这句话用形象的方式,描述了人类大脑的进化和构成。
人脑的进化是层层叠加形成的。最基层,也最原始的脑干部位是“爬虫类脑”,也就是所谓的鳄鱼脑。它主管着我们最基本的生命本能。
在它之后进化的,是“古哺乳类脑”,你可以理解成是一匹马的脑。古哺乳类脑进化出了“情感中枢”。在情感中枢里,最古老的部分是嗅叶,专门负责接收和分析气味。气味对野生动物来说,性命攸关,它是反应的基础。嗅叶只有两层细胞,第一层接收气味、加以分类,和大脑储存的气味记忆进行比对,判断出一种食物能吃不能吃,前面的同类是不是性对象,异类对自己有没有攻击性。第二层主要负责传递反射讯息,通知神经,指挥身体采取反应。也就是说,闻出来躲在暗处的是猎食者,立刻就要跑。在这类反应的基础上,大脑又逐步修正出了学习与记忆这两个功能。于是,古哺乳类动物有了更复杂的反应,也就是情绪功能。
古哺乳类脑和爬虫类脑都是直接造成我们本能反应的。比如,古哺乳类脑强的人,天生不怕老鼠;而爬虫类脑强,就不会怕蛇。也就是说,对这两样动物的恐惧,是生理本能。本能的恐惧,会导致精神失控。所以,别能拿老鼠和蛇吓唬人,有可能出现严重后果。我们应该都有类似体验,我也是一个天生怕蛇的人,就算隔着玻璃柜子,仍然觉得极度不适。
我们对大脑中“思考”这部分的印象,来自“新哺乳类脑”,它大约在一亿年前进化完成。这个时候,大脑增添了几层新细胞,智能开始出现了。进化出了思考和感觉的能力,可以感知概念、符号的功能。脑神经的互联也更为复杂,有了更多的反应,情绪变得精致起来。在脑的构成里,让人真正区别与动物的,是新哺乳类脑中的前额叶区。这个前额叶区,主要负责压抑本能冲动。如果人脑的前额叶区被破坏,人就会丧失自制力,变得无计划性,时不时将爬虫类脑里的本能直接表达出来,做出那些被视为是精神错乱的疯狂举动。
心理学中的精神分析派认为,人的精神分为代表欲望的本我、处理现实的自我、代表道德和良知的超我。从大脑进化的角度,也就是神经科学的角度看,这些概念就更形象了。在大脑结构里,本我相当于鳄鱼脑的原始部分;超我相当于新哺乳类脑里的前额叶区。而自我在哪儿?现在还没有发现对应的脑结构。很多文学艺术作品的主题,都是主人公在寻找自我。也许,在艺术家的感知里,自我需要通过社会活动,在本能和思考之间寻找。
关于人类大脑的常识,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可靠的讨论基础,让我们可以客观看待情感、思想的形成。这本《常识与通识》,主要还是讨论文学艺术的形成机制。具体的常识连接路径,是从大脑说到情感,再说到艺术和文化的形成。
说起文学艺术领域来,它有两大永恒的母题,就是爱情和死亡。爱情是人的根本性情绪,这不只是浪漫抒情,因为它和繁衍相关。下面,我们就从神经科学的角度,还原爱情到底是怎么来的。
爬虫类脑负责生命的基本功能。在其中的“下视丘”,有“进食中枢”和“拒食中枢”,分别负责饿了要吃和防止撑死,也就是管理我们人类的“食”。下视丘里还有一个“性行为中枢”,也就是管理“色”,产生“性欲”本能。这个中枢究竟是雄性化的还是雌性化的,在发育初期并没有定型。怀孕的母亲会制造荷尔蒙。腹中的胎儿,也会根据得自父母双方的遗传基因染色体组合制造荷尔蒙。这两方面的荷尔蒙,决定胎儿生殖器的构造与发育,也就是生理上的性别。同时,荷尔蒙还会影响胎儿大脑发育,决定性行为中枢的结构。脑的其他部分,也相应地产生“男性化脑”或“女性化脑”的基本结构。等到结构定型之后,就很难再改变了。也就是说,大脑性别和生理性别,不一定一致。而且,这是先天性的,和后天环境、道德什么的,没有本质联系。
我们刚才说的情感中枢,是古哺乳类脑的边缘系统。因为有了它,哺乳类动物才比爬虫类显得有感情。情感中枢里的脑隔区,是“快感中枢”。人在情感交互和性行为中感受到的快感,是神经末梢将受到的刺激,经过脊髓,传到脑隔区。这些刺激积累到一个程度,神经细胞开始放电。另外,情感中枢的边缘系统中,还有一个“痛苦中枢”,它恰好和“快感中枢”相邻。所以,快感中枢和痛苦中枢的放电,会产生复杂的反应,像“喜极而泣”“乐极生悲”,甚至所谓受虐狂。“极”,就是一个中枢神经放电,影响到了另一个中枢,一起产生反应。
你看,感情上的事儿,这么一解释,是不是就很煞风景了?没错,这本《常识与通识》,一开始定的题目就叫“煞风景”。它的目的,是和读者一起发现,人类视为崇高、神秘、独特的体验,仍然是自然形成、来自生理的结果。阿城说的这些,是经过科学验证的常识,我们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下面,马上就说到最扎心的部分了:原来爱情也是如此。
人脑中有三种化学物质和爱情体验有关,分别是: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和苯基乙胺。多巴胺、苯基乙胺水平过低,会引起注意力不足,会导致抑郁;过高会引起精神分裂症状。当脑“沉浸”在这些化学物质里,再加上刚才说的那些本能欲望和放电反应,人就会产生爱慕,堕入情网,出现诗歌、小说、电影里描述的各种“一见钟情”“直教人生死相许”的桥段。因为是本能,爱情才是文艺的“永恒题材”。煞风景的另一个原因是,这种情感可以被制造。比如,治疗“帕金森氏症”的一种方法,就是为患者注射多巴胺,但量必须精确。否则,严肃端庄的绅士淑女,就会变成言行放荡的情种。
这些大脑活动和化学物质的生物学意义,是使性成熟的男性女性生育后代。在怀孕女性脑中,这些化学物质的水平,会保持在很高的水平。表现出来的,就是极端迷恋孩子,为后代不惜牺牲一切。要是说“母性”无所谓伟大不伟大,只是一种化学物质造成的精神迷狂,那就不只是煞风景了,简直是伤害了所有人的感情。但脑生理学不管这些,科学家还解释了这种现象的逻辑:这个周期,正是为了维护新生儿达到脑的初步成熟,包括识别食物,独立行走,基本的语言表达,也就是初步独立。爬虫类和古哺乳类后代的脑,是在卵和胎时期就成熟的。胎儿一降生,已经会识别食物和行走了。所以爬虫类只护卵,小爬虫一破壳,就各自为政。古哺乳类是短期护犊,之后就将小兽驱离。人类的脑进化水平高,就需要持续更长的时间。
这种帮助我们跳出舒适性,换一个角度“认识你自己”的常识,正在重塑人的认知边际。我还得强调一下,本书的内容最初发表于1997年,是国内这类读物的先驱。当这些观念被广泛接受以后,会显示出它的重要意义:比如,一些不同于所谓“正常”的行为表现,究竟是一个道德问题,文化问题,还是由先天所决定的?对原因的判断,会影响解决它的方式,从而影响人们的相处方式。所以,这些常识,是深刻改变人类文明的。
第三部分
下面我们来说第三部分的内容。在这部分里,我们的话题,还是回到文化艺术上来。这也是由阿城来谈常识的特殊意义。严谨专业的科学家,没有他那样的艺术修养和文字表达。而强调直觉的艺术家,又没有他的透彻思路和广阔视野。话又说回来,如果艺术家真的建立了科学思维模式,很可能破坏创作状态,因为他会怀疑自己的灵感。我觉得,阿城这样能打通科学与艺术界限的人,实在是很少。
下面,我们就接着来看他是如何运用科学常识来谈艺术的?
影像和视觉艺术,是通过视神经刺激情感中枢,那就是电影、戏剧这些综合艺术形式了。现在,又有了增强现实的视觉和体感设施。
各种艺术门类里,能直接作用于情感中枢的艺术是音乐。音乐由音程、旋律、和声、调性、节奏直接造成“频律”,假如这个频率引起痛苦中枢或快感中枢的强烈共振——这个共振,是物理性的客观描述,不是指艺术共鸣——在这种共振下,中枢开始放电,人也就被“感动”了。产生悲伤、兴奋、沮丧、快乐等等情绪。同时,脑的很多记忆区被激活,于是我们常常感到:一首乐曲,会让我们想起点儿什么。音乐对中枢神经的刺激,不需要经过理性。所以,对音乐的解读就非常困难。音乐产生的快感,也不需要经过性器官上的神经末梢刺激,所以,听音乐很少会遇到道德压力。你看,这么一解释,又很煞风景了。当然,这并不影响我们对音乐家的尊敬,作曲家能捕捉到这种共振模式,本身就是天才。
在艺术理论上,我们可以继续使用这套常识系统。比如,绘画雕塑这些造型艺术里的“真”“写实”,是大脑在将情境记忆与情绪记忆进行比对,之后引发情绪,这是—瞬间内的事。
另外,我们前面说了:快感中枢与痛苦中枢是邻近的,所以人的情绪会产生“享受痛苦”的现象。一般所说的“深刻”“悲壮”“深沉”等等体验,从脑神经结构来看,就是由两个中枢同时反应,由苦感与快感共同完成满足感。如果痛苦不能导致快感,那就只有“悲惨”,而没有“悲壮”了。
这在艺术里的表现,就是“以苦为美”。诗歌,小说,戏剧,电影,常常以悲剧结尾。通过体验痛苦来实现复杂的快感效果,这被视作是更高的审美体验。听到这样的分析,我们感到,在情感受到冒犯之后,科学常识又把艺术给亵渎了。其实,我们的这个情绪依然还是在这个常识系统里。它的产生路径是生理影响心理,心理影响文化,文化再影响心理。而这一切,又都源于生理。
不服也没办法,阿城不仅有科学常识,他还是非常高明的小说家、电影编剧,优秀的摄影家、画家。他的艺术直觉和鉴赏能力,可以让中国最好的画家、艺术家、音乐家,像刘晓东、陈丹青,在他的几句话里受益匪浅。从事了一辈子艺术的人,尚且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们更没什么好说的。
艺术创作还和其他一些生理现象有关。《常识与通识》用了很大的篇幅来介绍生物学家对动物攻击性本能的研究。这些研究证明:艺术创造的热情,是从攻击本能转化而来的。事实上,人类的所有创造性活动,几乎都受攻击本能的驱使。除了艺术创作、科学研究、探险,还有经济竞争,刑事犯罪和战争等等。所以,即使人类掌握了改变脑结构的技术,也不能为了一劳永逸地消除犯罪、战争,就从大脑里剔除掉人的攻击本性。一旦那样,人类的进步,或者说进化,也就随之停止。
那么,基于常识的理性选择,就是使用正常的社会手段,来控制和疏导这类本能。你一定猜到了:体育。对了,体育产业的意义不只在健康,它还是安全消耗攻击热情的方式。所以,我们才会对观赏竞技性运动有这么持续的热情。换言之,从社会意义上来说:中国男足,具体成绩怎么样,还是次要的,只要他们踢,就能起到释放社会攻击性的作用。更何况,大家一起骂国足,也是一种感情释放。至于橄榄球、冰球和拳击这些运动与攻击本能的关系,那就更不用说了。
说到这儿,你应该发现了,我们的话题,已经从神经科学、生物学常识与艺术的关系,转换到与社会文化话题上来了。大脑的生理构造,决定了我们的情感模式和行为模式。但我们从这个简单的起点出发,用了千万年的时间,形成了社会模式,缔结出富于理性的制度和法律,产生复杂多态的文化,以及既精准又含混的艺术,这才是人类整体的独特性和尊严所在。
下面,我们来看看人类在处理本能的过程里,有哪些有代表性的文化现象。
高等脊椎动物在同类竞争的群居生活里,进化出了阶级次序。也就是说,在族群社会里,每个个体都明白哪个比自己强,哪个比自己弱。这个次序对种群的意义在于:它可以抑制群内的攻击,保护那些弱小者。比如,在鸟群里,高阶层的鸟,尤其是雄性,特别喜欢干涉低阶层鸟间的争斗。它的行为倾向,是让弱小失败的一方获益。这背后的逻辑是:在群体里,阶层差距越大,关系越缓和,因为威胁性小。而阶层次序愈接近的同类,紧张度就愈高。除了阶级,动物群体里还有年老者的经验经常受到模仿的现象。
于是,动物族群就产生了这样一些规则:生存领域的划分原则,是让每个个体都能存活下去。在繁育后代上,机会要留给最强壮的父亲和母亲。在群体组织里,由少数智者拥有权威,为群体利益做决定。这不是在用寓言来影射人类社会,而是人类社会的观念、准则,就是从这些生物现象里进化而来的。
按说,“人性”这个词,既然是出于客观本能,就不应该含有褒义或贬义,应该是中性词。但谁都知道,说一个人“没有人性”,那是最严重的指控了,等同于说他是禽兽。那么,我们究竟在指责什么呢?这个指责的含义实际是:此人丝毫不遵守文明社会里的道德规范。
说起来,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能够逐步在大脑的前额叶区这个“硬件”环境里,创造出“压抑”指令的软件。从大脑控制爬虫类脑的进化开始,从人类早期社会蒙昧、野蛮,直到现在,这个过程,造就了不同阶段的文明。而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压抑软件”,就是不同的文化类型。
阿城从80年代开始,就一直在观察和反思中国文化问题。他的思考,也是以科学常识为基础,谨慎立论。因为时间问题,就没法具体展开了。我曾经为你解读过一本阿城的《文化不是味精》,欢迎你找到那本书,接着收听。
总结
《常识与通识》是1999年出版的一本科普读物,但它的意义,又远远大于一般的科普或文艺批评。首先,本书传达了遵守常识,从常识开始认知事物的态度。知识水平,可以分成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无知的确定期”,就是学到什么就信什么。第二个阶段是“有知的混乱期”,是一种知识上的相对主义。第三个阶段,是“批判性思维”阶段。本书就传达了运用批判性思维建立通识的思想风度。
然后,我们讲到本书的主要内容。对于人类大脑的结构和进化,你可以记住这么一句话:“躺在精神科沙发上的,除了病人,还有一匹马,一条鳄鱼。”我们对爱情的美好体验,来自鳄鱼脑的性行为中枢、马脑的情绪中枢和各种化学物质的共同作用。文艺对人的感染作用,就是刺激这些脑活动,或者形成共振。而艺术创作热情,来自生物本能中的攻击热情。文化的形成,就是人类社会建立的抑制生物本能的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