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科幻小说《黄茧》第12章 元青记 1

明嘉靖1537年，夏。

湖广大旱，半年有余。

当年大暑时节，同父异母的哥哥与我同天降生。

哥哥出生在正午时分，后听奶妈说当时外面金阳炙地，热浪灼人，人不能立，哥哥出生时哭声如钟鸣洪亮动魄，她陪着家父元厚善在前院等信都听得清清楚楚，当产婆喜急赶来告诉家父大房已为他平安生下一子时，五十得子的父亲喜极而泣，跑到院中跪拜天地，得见烈日赤炎当空，父亲顺势为哥哥取名元炎。

哥哥出生顺产顺利，我却截然相反，母亲本是头一日午夜临产，却一直生我不下，人痛昏数次，产婆全时陪护整晚未眠，待到第二日正午大房临产之前，才赶了过去用一柱香不到时间便顺产接生下哥哥元炎，给家父报过信后急又转回我母亲这边帮生。

午后，母亲仍没安产，家父由喜转忧，产婆已出来两次报信，询问家父如有不测是保大人还是孩子，家父忠厚慈善，豪无犹疑回复产婆要安保母亲，产婆再无作声赶回房中。

家父元厚善，当时是汉口镇厚善米铺老板，米铺家业全是他早年跑船打拼积攒下来，早年家父在长江、汉江上跑船运米运盐，时间做得久了，渐渐与许多商贩们都熟稔起来，商贩们见他做事细致、踏实、可靠，便慢慢将更多贩运生意交与他做。长期跑船只能以江河为家，做久了稳定了，人就想安定，正好那时荆州一位广生米铺马老板看中汉口镇商气与便利，就想着在汉口镇上开设米铺，后找到帮他长期贩运的元厚善说了想法，家父觉得这个想法可行也是个机会愿意参与，于是马老板拿出银子，在汉口镇开设厚善米铺建起了米仓，米铺生意全权交由给元厚善经营打点，每年利润两人对半，就这样家父了结跑船贩运，行当全部转卖他人，终在汉口镇安下家来。

家父亲做生意讲求诚信公道，米铺经营从不许伙计以沙粒偷掺夹杂，故口碑越来越好，回头老客越来越多，生意也就越做越大，厚善米铺接连在汉口镇上开出七家分铺，这一忙下来，家父只到47岁时，才迎聚了大房，成家后家父与大房两人敬爱如宾，但过去两年，大房一直没能为家父怀上孩子，于是心生愧疚，私下张罗为厚善迎娶了小房，说来也怪，家父迎娶家母后，经这一冲喜，大房二房竟同时怀上身孕，这让家父喜不胜收。

同怀身孕的两房关系极是融洽，两人齐心，便将一个家里里内内安置得妥妥当当，还预请了奶妈，这让家父全心生意无任何后顾之忧，日子过得平顺齐乐，故家父对大房与家母非常敬重，在产婆询问家父万一出事是先保大人还是孩子时，家父才毫无犹疑说保大人。

我出生一直拖到晚膳时分，说来也怪天色那时突变，先是旱雷滚滚，接着狂风大作，天色墨黑，家母已被难产折磨得精疲力尽生不如死，产婆满脸阴郁第三次出来报信，向家父亲告说，照这情境再拖下去，怕是大人小孩都挺不过来，她要将孩子拿掉保全大人了。

家父刚得一子，转眼却要失去一子，当时可谓喜悲交织，事到临头，他长叹一声垂头不语，但就在这时，闪电交加，雷声大作，天空擦亮全然青暮之色，前院中家父、产婆、奶妈与仆役众人全被这急生变故惊愣住，不想后院隐隐传出孩子啼哭之声，产婆一呆，立即返身抢回后院，不一会，产婆大声抢出，惊喜向家父报信，说刚才变天之际，二房家母给家父又生下一子母子平安。

家父一时惊愣，接着大喜大悲，转身跑到院中向天跪拜叩头不止，这时甘霖突降暴雨倾盆，可谓多喜临门，家父跪在雨中，指天为我取名元青。

我们兄弟两人出生之后，一切算是安顺，哥哥元炎打小身体异常结实强壮从不生病，身形体重远高大于同龄幼童，爱多玩多动远胜于我，这点倒与父亲相似，而我则正好相反，打出生时后体弱多病、身材瘦小哭闹不食，一家人为我多是操心劳累，还好当时家境殷实，家父请来最好郎中为我配药调理，奶妈田氏的协助照顾更是无微不至，后奶妈家中遭遇变故，剩她独身一人，大房周母与家母便请她搬住我家安住一来，多人照顾才保我以平安。

岁月顺安，转眼自己与兄长都已四岁，四岁那年春雨不停汛涝生发，由于暴雨洪水，广湖两地的粮食全部遭灾，收成差品质败，汛涝一直持续到那年初秋，汉口镇深陷水患，四处淹没，民生疾苦，兄长与我年幼无知，两人整日欢喜打闹，最喜欢便是这种划着木盆每天进进出出的水上生活。

据家母后来告知，秋分后汛涝才开始慢慢退去，镇上黎民百姓生活得以缓喘过气，但随之粮荒严重饥荒四起，汉口镇上白米一斗价格暴涨五倍有余，这让灾后百姓连粥都快喝不上口。

家父眼见此景心急如焚，一面去书荆州广生米铺马老板处筹催米粮，另一方面广寻关系，北上南下四处收购能买到的五谷杂粮回运，在镇上七家厚善米铺全平价开售，其米粮相对市场上其它米铺来说，价格便宜七成不说还无杂质，每日各米铺分号门口百姓求购全都排起长龙。

那些时日每天忙完打烊，家父都要亲自前往米仓内盘存清点米粮进出帐目，后与厚善七家米铺分号掌柜逐一核对，防禁堵绝私下倒卖，同时向外公布告示，对每日购者索名按户限量，打击多购多占、挤出倒买炒卖，均衡供给，保障供求，如此一来，厚善米铺各分号前排队买粮者更多，米铺名声也越来越大、越传越响。

由于早前跑船养成的习惯，家父行事一向处处谨小慎微，那日忙完已临午夜，他去到武昌分号米铺后间米仓查粮，发现仓内一斗储下层，白米中掺杂大量水泡霉变米粮，此外还混有无数细小沙砾，家父震惊，立即责问武昌米仓伙计，伙计们见元老板发现掺杂一事，惊恐万分不敢隐瞒，忙如实上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