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钱，才能换来一声“妈”
透过房间的窗户，就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对面的一楼。哀乐还在进行中，中间穿插的各种大嗓门的争吵，还有东西摔落地上的声音，整个场面，看上去滑稽又可悲，一场本该肃穆的场景被弄的像是一场闹剧，透着悲凉。
photo by Jake Thacker
1.
我是一年半前搬到这个城中村的，那时，刚结束了一段长达5年的感情，搭上了5年积蓄和感情，人财两空的我看着银行卡里仅剩的金额，默默的搬到的这里。
朋友说，城中村不安全，鱼龙混杂，啥人都有，还是不要搬了。我笑着说：姐学过女子防身术，没事的。
其实内心的OS是：没钱，桥洞都要住不是吗。
搬来的那天，房东夫妻，骑着他们家的小三轮车来地铁接的我，看着我全部家当只有2只箱子，诧异的说。小姑娘，侬真是节约哦。
房东王叔叔是这个城中村的村长，他们两夫妻很和善，帮我一起弄好房间之后，还给我介绍了楼下的2户住户，说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大家要互相照顾。
我住在2楼，严格来说是阁楼，不算厚的楼板，加上年代的关系，我挺担心我动作幅度大，它会塌，加上楼下还住着孩子。我只能轻手轻脚的做一切的事情。
楼下的刘姐在半小时后给我端来了一碗水饺，说：你不要这么小心啦，伐搭界的，我们都习惯了，你该怎么走路就怎么走路，不要这么拘谨，不然太累了，我们都是一家人。
正对着我窗户的，隔着一个小路的一楼，住着一个婆婆，大中午的，她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有点昏昏欲睡。像极了我过世已久的奶奶。
2.
在搬来的后的第一个上班的早晨，我路过她家门口的时候，她正吃力的准备站到凳子上把刚洗的衣服晒上去。
岁月和生活的痕迹，把本来就不高的她压缩的更矮了，我慌忙丢下包，帮她把衣服晒上，然后说：奶奶，你踩凳子上太危险了，下次让你的儿子或者女儿搭个手？
奶奶看着我，楞了一下，笑着说：刚搬来的呀，去上班吗，小囡倒是蛮俊的嘛。
我吐了吐舌头，有点害羞，扶着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挥了挥手就跑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发现，王奶奶每天都是这个点晒衣服的，于是，我总是能在我经过她家门口的时候，顺利的把她按在凳子上，然后快速的把衣服晒好。
我一直都没有见到他们家有类似亲人的人出现。奶奶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耳朵也不太好了，但是眼睛还是很明亮的，在我帮着她晒了大概一个多月的衣服之后，王奶奶开始在我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站在长长的小街道的那一段的路口等我，昏黄的路灯下，她的身影，被路灯拖的很长。不管我回来的有多晚，我总能看到她。
房东王叔叔说，我们都劝过在家门口等就好，她不听，人老了，死倔死倔的。
我看着王奶奶乐，她也冲我笑。王叔叔继续说道。不过，小姑娘，你人也是真好，对王家奶奶没话说，她说家里都是你帮忙打扫的，上次在医院住了2天也是你照顾的。
奶奶，你的孩子们呢，我没有忍住，一次深夜归来的路上，又问了她。
奶奶看着我，眼神平静，说：上班辛苦伐，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太拼。
我喏喏的结束了这个话题，不知道是奶奶没有听清楚，还是故意的没有回答。
应该没有孩子吧，我住这里都快3年了，就没看到王奶奶家有什么亲人出现，也就是村长有时候会去送点啥老人的补贴，然后邻居有时候也会去送点吃的啥的。在一次晚饭中，楼下的刘姐说。我们家也会去送点吃的啥的，不过和你这就不能比了，你对王奶奶太好了，就和自己亲奶奶一样，每周还专门陪她出去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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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过去，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升职了，涨工资了，也有点积蓄了，朋友们都劝着我搬出来，但是我舍不得刘姐她们，也舍不得王奶奶，她一天比一天的老了。
我和王奶奶越来越像亲的奶奶和孙女一样，我会比平常早一点出门，然后跑到奶奶家，从她手下抢过衣服洗掉，她在推辞了几次之后，就不和我抢了，然后会今天给我做个面条，明天给我弄个馒头，每次我吃的很开心的时候，王奶奶的眼中都有泪，她说：小囡，只有你不嫌弃我脏。
可是她明明就不脏，我看的出来，她每次都特意去把手洗好几遍，然后给我做早饭。
我每次都会在她等我回家的时候，给她带一点小吃，有时候是一个鸡蛋，有时候是一小块蛋糕。每次回来的时候，远远的看到那个身影，总觉得心里暖暖的，你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有人如此的挂心着你。
3.
我以为，我会在这边住上很多年，会陪着王奶奶很多年，我还答应她，今年过年等我回来的时候，带她去她一直想去的花鸟市场，但是，在这一年的冬天快要来临的时候，街道上贴了很多的拆迁通知，这一片要改造了，房东也来通知了我们，说，剩下的2个月，不收我们房租了。
我说，那王奶奶怎么办，住哪里，有临时住房给她住吗。
王奶奶的房间，能分到2套房子，好几百万呢。房东阿姨笑了。你们看着吧，七大姑八大姨估计都出来了，抢着让她一起住呢，一起住就有钱好拿了呀。
她看到我在发愣，拍拍我说。你不知道呢吧，王奶奶有3个儿子，2个女儿呢。
是吗，我鼻子有点酸。那之前，为什么从没见过。
呵呵，你说呢。房东李阿姨的眼神很是鄙夷。她的几个孩子，有还不如没有呢，没有的话，王奶奶还能住养老院呢。
第二天是周末，朋友听说我要搬家的消息后，立马和我说，这边有好几间房子出租，包准你喜欢。我很开心，省去了四处看房的繁琐，等晚上问下刘姐，愿不愿意也住那边继续做邻居。然后，要不要问问王奶奶，要怎么问呢？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楼下的轿车的声音，以及一声连着一声的”姆妈”，还有各种奶奶和外婆的叫声。
我掀开窗帘，几个和这个小街道格格不入的陌生男女正簇拥着王奶奶进去，王奶奶回头看向我房间的位置，我躲在窗帘后面，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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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没有去过王奶奶的家，每天早上，我都能听到各种女人的声音，现在住这里陪她的是她的小女儿。
姆妈，我帮你衣服洗掉好伐。
衣服你二嫂已经洗了。
那么被套啥的呢。
你三嫂洗了。
那抹布啥的总归有吧。
那个不用洗。
要洗的，要洗的。
紧接着就是放水的哗哗声，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姆妈，侬说说看，我对侬好伐，儿子靠伐牢的，还是囡儿好啊。
这样的母慈子孝，儿孙满堂的和谐快乐的时光仅仅维持了一个月左右，王奶奶没有等到她的儿女说的，要接到大房子里面去享清福。她在那一天晚上，睡下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
4.
小囡，你怕死吗。
我怕啊，我可怕死了，我死了，谁照顾我的爸妈，还有王奶奶你呀，我靠在王奶奶瘦小的肩膀上，拉着她的手轻轻的揉着，医生说，王奶奶的手要多揉揉，不然冬天会冰凉冰凉的。
我一点都不怕死，我就担心生病，躺床上动不了，但是又什么听得到，那就太难受了。
奶奶你总是瞎想，我们都会照顾你的，没事的。
你不着急结婚呀。
不着急，我要先赚钱，再慢慢找，找好的。
是的，是的，要慢慢找，才能找到好的，我家老头子就很好，我就是慢慢找来的，小囡啊，不要着急，慢慢来，奶奶有钱，能养你。
好呀，好呀，我不着急。
王奶奶很平静的走了，没有她惧怕的一幕发生，我想，她是欣慰的。
我没有见到王奶奶最后一面，因为我们只是邻居。也因为我们是外人！
我有多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呢，大概就是那天那声姆妈之后吧，至从上次她的儿子女儿防贼一样的防着我，和王奶奶说。姆妈，现在就是有一种骗子，专门骗老人家的，你要有事情，就找我们，我们才是你的儿女，不要相信外人。我就再也没有去过王奶奶的家，也没有机会和王奶奶说话。
我还是每天习惯下班的时候买点小吃，只是路灯下再也没有一个老人家的身影，也再也没有一个老婆婆和孩子一样的吃着鸡蛋，非要和我抢她不能吃的蛋黄，弄的嘴巴边到处都是，然后还和我说，好吃，真好吃。
不管虚情还是假意，这一个多月，或许是王奶奶这一辈子，在孩子长大之后，听到的最多的姆妈了吧。
楼下的吵闹声越发的大了，我看着王奶奶的遗像被随意的丢在一旁，鼻子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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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拿着一个小花布包着的小包，来到了村长的家里，我打开手机录音，里面有我和王奶奶的对话，我说：王叔叔，王奶奶X号的晚上，偷偷的来找我，她以为把房产证给了我，把她的存折给了我，这些就属于我的了。我不要这些东西，你拿着这些去她家吧，就说是王奶奶之前托你保管的，你是村长，你的话，他们会听的，我录音是为了证明这东西是王奶奶心甘情愿给我的，不和他们说，是不想节外生枝，你拿去给他们吧，让他们别吵了，也别闹了，好好的送王奶奶最后一程。
我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分配的，但都已经不重要了，透过窗帘，我看到王奶奶的遗像已经端端正正的放在桌子上，房间里的哭声和哀乐夹在一起，一声一声的姆妈，刺的我的心越发的痛。
奶奶，你说你不怕死，每个人都有这么一天的，你就担心你在走的那一天，没人管你，旁边的人在吵闹着要怎么处理的你遗产，你会难受。
不要怕，奶奶，现在他们不吵了，你安心吧，天堂上，有你一直和我提起的爷爷，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而我，你不要担心，你在天堂好好的，我在人世间也会越来越好的。
这好几百万，才换来一个多月的姆妈，你说值不值当呀。楼下刘姐站在我旁边说道。
我抿了抿嘴，强忍住眼泪，说：都结束了。
手中紧紧的拽着房东阿姨给我的一张纸，那是一张王奶奶拉着他们去公证处公证的协议，说她名下的财产都归我。
眼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
文字来源 | 胡小乖
图片来源 | 网络&Jake Thac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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