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宋词（11）

夜读·宋词（11）

      柳永是知音识曲的风流才子，因为其词的协律言情、词风婉约，后人多视为婉约一派。他之前，词家多采用花间体小令，由于体制短小，讲求余韵不尽。柳永多写慢词，较多地运用赋法，层层铺叙，尽情渲染，“铺叙展衍，备足无余”（李之仪《跋吴思道小词》）。在两宋词坛，他是创用词调最多的词人，存词213首，用调133种。所以说词至柳永，长调短令，体制始备。

      柳永让人唏嘘的是他的人生。前半生也曾意气风发，随范仲淹出游，就有闻名的《望海潮》广泛传唱，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种荣光，几人能与之相媲美？后半生则黯殇《雨铃霖》，他愤写《鹤冲天》，自诩“白衣卿相”，又号“奉旨填词柳三变”，虽才情并载，令天下词人折服，并留有《乐章集》，但最终穷困潦倒至死，惟有万千女子留下“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伤感。

      连续两天读柳永词，生出一种怅叹，又似有什么遗憾。

《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杆处，正恁凝愁！

      漂泊江湖久了，有了归家之意。雨后江天，澄澈如洗，凄凉的霜风一阵紧似一阵，关山江河一片萧条，落日余光照耀高楼，红花凋零翠叶枯落，只有那滔滔江水，不声不响地向东流淌。不忍心登高眺望遥远的故乡，却偏想故园佳人，应也是登楼望远，伫盼游子归来。“争知我”三字化实为虚，使思归之苦、怀人之情表达淋漓。

《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柳永为怀念湘中故人所作。全词以抒情为主，写景和叙事、忆旧和怀人、羁旅和离别、时间和空间，浑然一体。此词上阕开头“望处”二字统摄全篇。凭阑远望，但见秋景萧疏，花老叶黄，烟水茫茫，故人不见，悲秋伤离之感充盈心头。下阕回忆昔日文期酒会、相聚之乐，慨叹今日相隔遥远，消息难通。最后“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刻画出他久久地伫立在夕阳残照中 ，感情完全沉浸在回忆与思念之中。念远怀人之深，使羁旅之苦言外自现。

《昼夜乐·洞房记得初相遇》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心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这首词塑造了一个独居索寞、伤春怀人的思妇形象。记得初次相遇在洞房，谁知道竟会变成分离前的缠绵，又恰是在阑珊的暮春。对着满眼的柳絮，恐慌着这美好的春光消失了。一场情爱的寂寞，跟谁说呢？山盟辜负了。早知如此，后悔当初不把他留住。每日思量，忧思万千，可想见其思念深切。词中以长调的形式，层层递进，把思妇细腻的内心表现得曲折往复。

《忆帝京·薄衾小枕凉天气》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抒写离别相思没有比柳永再温情了，整首词纯用口语白描来表现词人的内心感受，新颖别致。初秋乍凉，小睡因薄被而冻醒，突然有种难以名状的离别滋味在心头。辗转反侧地细数着寒夜里更声，终究不能入眠，多么漫长的夜。也曾想勒马返回，无奈，为了生计功名还得上路。千万次的思念，也要想尽办法加以释解。一生一世把你系在心上，却辜负了你的伤心泪。

      柳永以一落魄文人，流连坊曲，采纳市井新声，为文人词作输入新鲜血液，并自觉地以市民情调取代贵族情调，变“雅”为“俗”，在词中开拓出另外一番境界，对后来词人沾溉甚深。不仅促进了宋代俗文学的发展，也为金元曲子开启了先河，以至有人称他为“曲祖”。

夜读·宋词（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