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鼎后记
01
咳咳咳……一声声费力的咳嗽从一位老人的喉间传出。
老人身着黄衣，睡的床上布满龙纹，满面皱纹，却难掩王霸之气。眼若观火,眉头紧锁。
这时突然有一着宫服的人，用细而密的步伐疾行至老人身旁，跪下，不敢发一言。
良久，老人的目光才看到跪着的他。
“何事？”老人一动未动问道。
“回陛下，宫外有一人求见陛下，说他姓韦……叫小桂子……”这人体形高大，声音却尖锐细腻，正是宫中太监首领梁九功。
这病床上的老人则正是当今天下的共主——康熙皇帝！
康熙一闻此言，多年未见波澜的脸上竟然有了些许期待的神色，竟是想要挣扎着起来，一旁的小太监急忙上来慢慢扶起。
“他……他还说了什么……咳咳咳……”旁边太监看康熙如此，不禁暗暗称奇。
“陛下，他……他……把陛下叫做小……小……奴才不敢说。”
“你快说，朕恕你无罪，还有赏，来人快……赏……咳咳”
“奴才听那人说，他姓韦，他……他还让奴才给陛下传话，就说小桂子求见小玄子……”
02
偌大宫殿，悄然无声。
一旁太监看那康熙竟是呆住了，急忙压低尖锐的声音关切道。
“陛下，爱惜龙体啊？是否这人曾得罪过陛下，奴才这就让侍卫把他拿下。”
“不不……”康熙急忙摆手。
“是否要奴才出去让他再也说不了话。”另一位身形孔武的太监眼露寒光，用尖锐声音低声说道。这人正是当年康熙和韦小宝技杀鳌拜的库布房太监之一。
……
太监们猜了几次也没能忖度到圣意，一个个吓的心胆俱颤。
咳……一声猛烈的咳嗽。熙终于把喉间的痰咳出，再一次用低沉但不失威严的声音说到，快召！
一瞬间，康熙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不过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他因兴奋而微颤的双手和微红的脸颊，因为幼时出天花留下的几颗微痣更是醒目。
03
若康熙所料不错，殿外求见之人将是他生平唯一知交，幼年相识，唯一的“徒弟”，旧时宫中御膳坊掌事太监，天地会青木堂堂主，神龙教白龙使，清抚远大将军，钦赐巴图鲁勇，赐穿黄马褂，受封一等鹿鼎公的清朝第一奇人——韦小宝！
也无怪乎康熙如此激动了。算来自四十多年前韦小宝假死远遁，二人再未谋面。
在老年康熙的心中，这也是身为皇帝而不可得的为数不多的梦想了。
康熙一直盯着殿外，终于一个人影出现了。也是老态龙钟，也是体形佝偻，扶着拐杖在压抑的咳嗽声中疾步走来，离康熙还有两丈地，这人就磕下了头，大声哭了起来。
竟是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在这大殿之上恐还是头一回，两边太监也不禁好奇这人到底是何人。
康熙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由的也红了眼睛，忍不住叫道。
“韦……小桂子，还不快快给师傅……朕滚过来，你可忍心啊！四十多年没来看朕，枉朕几下江南寻你……再不来朕非抄了你的家不可，他妈的……”
几位太监生平第一次听见平日威严无比的康熙暴了粗口，忍不住觉得好笑，虽不敢笑出声来，却也明白康熙定是心情大好了。
那人听了康熙这话，却不肯起身，只是哭的更大声了。
康熙想起二人多年未见，忍不住柔声说道，“他妈的小桂子，知道你想朕了，朕这么多年也一直想你啊，宫中虽大，可没一人能像你般与朕投缘啊，朕这几日身体不好，时刻就想着若能再与你见一面，朕就是死也无憾了……”
那人更加嚎啕大哭起来，哭道。
“皇帝伯伯，我爹他……他突然身染重病，难以行动，一时之间因为屁股……头疼，无法来见皇帝伯伯，我是他的大儿子——韦虎头。我爹说皇帝伯伯以前还封我二等子爵呢。”
“我爹他在家也时时刻刻念着皇帝伯伯，一天不念个一百遍，也总是要念个五十遍的。”
康熙听了，虽然没有见到韦小宝，仍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康熙细看这韦虎头，果然与韦小宝如一个模子之间刻出来的，连说话的声音，语气，一股子不学无术，油嘴滑舌的样子也是一样。
只是这韦虎头想来至今不过五十有余，怎么看起来跟朕一样老，想来小桂子这几年过得也不太好，想到这康熙忍不住问道。
“你爹既然想朕，为何不早来叩见朕，朕下江南时，偌大声势，他可不知道吗？”说到这，康熙多年的皇霸之气使他不怒自威。
看那韦虎头，刚要起身的膝盖忍不住又跪了下去。“回皇帝伯伯，我爹说他当年得罪了小玄……皇帝伯伯……”
韦虎头急忙把话头转过，看到康熙也不以为意，便继续说道。
“我爹说他怕皇帝伯伯砍了他的头，他还说还要留着眼听戏，留着嘴向世人夸皇帝伯伯鸟生鱼汤……”
康熙听到这，忍不住再次大笑起来。
“他妈的，跟你爹一般的不学无术。”
韦虎头看康熙龙颜大悦，偷偷的边直起膝盖边继续说道。
“我爹说他还要留着手帮皇帝伯伯抓坏人，留着头每天想皇帝伯伯师傅的英俊威严，留着心记住皇帝伯伯对他的厚爱……”
韦虎头本待继续一路拍龙屁下去。康熙却知道韦小宝算是后继有人了，出言问道。
“那你爹就不怕朕一怒之下，砍了他大儿子的这小小脑袋吗？”
那韦虎头却又一次急忙跪下，语气却浑没有半点着急，说道。
“我爹说了皇帝伯伯大人有大量，皇帝肚里能游船，皇帝伯伯是天下最鸟生鱼汤之人，我爹还说我是皇帝伯伯的徒孙，还是皇帝伯伯最疼的妹妹，我建宁十八妈的儿子……所以我爹说了，皇帝伯伯一定不会跟我这颗小脑袋一般见识的。”
康熙听到这想，看来这韦虎头跟他爹一个样，最是会插诨打科，顺鼻子上脸之徒，万万不可一味宽容。于是厉声说道。
“什么徒弟，多年前你爹叛逃出教，早被朕革除门外了。朕鸟生鱼汤就应该把你和你爹这样的奸诈小人趁早除去。还敢做朕的便宜大舅子，还有怎么建宁公主就成了你的十八妈了，韦小宝到底娶了几个媳妇？！”
韦虎头看康熙怒了，心下却反而一宽，知道这不过康熙对付自己这种人的一贯手段。声音却显的惶恐无比，颤声回道。
“回鸟生鱼汤的皇帝师傅伯伯，我有二十个妈，建宁公主阿姨是十八妈。爹说知道皇帝伯伯有二十五个老婆，爹不敢超过皇帝伯伯，爹还说，自己只有八个儿子，八个姑娘，这点更是输给了皇帝伯伯的三十五个皇子，二十个公主，所以还是皇帝伯伯更厉害，爹说他是望土莫及，一辈子也看不到皇帝伯伯的屁股了。”
康熙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韦小宝说的当是难以望其项背。
“爹还说，小时候摔跤就输给了皇帝伯伯，现在娶老婆生儿子又输给了皇帝伯伯，求皇帝伯伯看在爹可怜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说着韦虎头又跪了下来，不住磕头。直磕的砰砰作响。
04
康熙不忍再看，急忙斥旁边的太监把虎头扶了起来。
虎头抬起头来，康熙觉得这人真是跟韦小宝一模一样。都说人老思幼，康熙一时之间心里满是感慨，叹道。
“你爹也太小看朕了，朕幼擒鳌拜，少平三藩，威定葛尔丹，外服罗刹，远结西洋，这些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我大清之版图亦为历朝少有，朕之于明朝那些或暴戾或无道或荒唐或懒或笨的皇帝如何，之于历朝历代之明君如太宗成吉如何，虽之于尧舜禹汤亦不远亦。”
韦虎头刚想插话，看康熙正在兴头上急忙打住，他平素是爱吹捧自己之人，知道吹牛被打断是大忌。听康熙继续说道。
“朕岂会同你韦小宝一般见识，只是念及你我虽名为君臣。”
韦虎头听到这回道，爹不是叛臣，爹每天都想着报效皇恩。
康熙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你爹实为这偌大宫廷中朕唯一挚友啊，你爹若在朕左右，朕怎会有如此诸般烦恼！”
地下那人听到这，知道康熙是饶过了韦小宝了，且自己也实在是情难自禁。便重新又叩首下去，白发苍苍却在地下又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回，任凭康熙怎样喝骂温言也不肯起身，眼里一瞬间闪过的悲伤，狡猾，后悔，害怕神色却被康熙收了眼底。
康熙何等聪明之人，又看这韦虎头跟韦小宝实无二致，至此心里已然起疑。
康熙于病床之中喝道。
“小桂子，你好大胆，竟然又犯欺君之罪！看这给回朕定把你脑袋砍了，把你的二十五个媳妇，十六个小韦小宝发去充军，让你生生世世都做个乌龟……”
说到这康熙自己也觉得好笑，这韦小宝竟然装作了自己的大儿子韦虎头来见自己。
不错，地下这人不是韦虎头，而是韦虎头他爹——韦小宝！
05
那日韦小宝在扬州听闻康熙病重，便想来叩见康熙，但又怕康熙一怒之下砍掉了自己的脑袋，于是与建宁公主想了这个韦小宝冒充韦虎头的计谋来见康熙。
却没料到四十五年过去了，康熙对自己竟仍是情深义重，感动之下漏了马脚，好在韦小宝知道自己的脑袋是没有搬家的危险了。于是呜咽回道。
“奴才小桂子听说小玄子师傅病重，当时就要马不停蹄的来看皇帝师傅，可是奴才的老婆们都不让，说是奴才这么多年不见皇帝师傅，一见面皇帝师傅一定会砍了奴才的脑袋，奴才说不会，皇帝师傅对小桂子好得很，可是禁不住奴才的老婆们不许，这才和建宁公主定了这个计谋。”
“可是见了皇帝师傅，奴才实在是忍不住了，想着拼着脑袋不要，也要以小桂子的身份见小玄子一面，再说一奴才直装自己的儿子，这可不是自己做自己的乌龟了吗……”
康熙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说你这颗脑袋朕暂时还不想动，你快给朕说说这些年你都以何为生，做了什么，若再有虚言，定斩不赦！
韦小宝回道。
“奴才这些年一直待在扬州，皇帝师傅远下扬州之时，奴才也乔装了看望过皇帝师傅，奴才开了……开了……奴才生了八个儿子，分别是虎头，狼头，熊头，铁头，银头，豹头，鹿头，狮头，他们都……都和奴才一样……是开……开……”
说到这康熙竟见这脸皮其厚无比的韦小宝竟扭捏起来。
这时旁边的一位太监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康熙一道凌冽的目光射过去，喝道。
“你笑什么？”
这太监平素深得康熙性子，当下也不甚害怕，跪下回道。
“回陛下，奴才的弟弟正是扬州人，说起来这八人在扬州也是鼎鼎大名了。”
“哦，说来听听，朕竟然不知。”
“陛下日理万机，怎会知这种……这种……事。这八人分别在扬州开了八家妓院，算来也是名重扬州了。”
太监回完，康熙回头看向韦小宝，韦小宝也正看着康熙。
二人相视良久，脑海回想起了历历往事，然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后记
十五天后，康熙驾崩，享年六十九。
据传当时康熙是笑着去的，身边只有一位宫人们从未见过的老太监。而后由近臣隆科多传出遗旨，传位于第四子胤禛，是为雍正皇帝
至于韦小宝则不可考，唯知自此后扬州妓院一直冠绝全国，尤其是一家叫做丽春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