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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曾祖母

2022-11-15  本文已影响0人  低首嗅青梅

  没人知道我外曾祖母叫什么名字,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方圆十里的村落里,她是为数不多裹过脚的人,她个子瘦高,一年四季都穿着那身黑色的棉衣棉裤,虽有着三寸金莲,但她走路却脚下生风,每次出门都远远地把奶奶甩在身后一大截。

  我出生那年,她八十七岁。没人记得清她在奶奶家过了多少个春秋。母亲嫁过来时她在,二伯母嫁过来时她在,大伯母嫁过来时,她也在。

  其实外曾祖母并非只有奶奶一个孩子,奶奶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但早些年都相继离世了,只剩外曾祖母独自一人,后来奶奶同爷爷商量将她接来家里,这一住,就是几十载。

  听奶奶说,早些年,她们还经常和村里的婆婆们作伴去隔壁村里“做礼拜”,她们信的是基督教。可从那件事以后,她就被“囚禁”在了这个院子里十几年,直到她离开这个逐渐陌生的世界。

  自我记事起,她就记不得所有的事情。记不得家在哪,记不得自己的名字,甚至有一次独自出了奶奶家门口不过五米的胡同,就找不到回去的路,她就坐在胡同口的石墩上等啊等,直到奶奶下地回来才把她领回家。

  至此以后,奶奶下地干活、外出串门、做礼拜都不再带上她,而是把她锁在家里,怕她再乱跑。

  然而即使外曾祖母什么都不记得了,每当我们这些个小孩子去奶奶家里,她却开心地像与我们同龄,她总会在我们吃各种东西时问我们

  :你吃的啥呀,给我也尝尝呗

  :你拿的什么好吃的呀,叫我看看

如果此时爷爷不在旁边,我们会毫不犹豫地与她分享,但是如果爷爷在一旁,那外曾祖母会少不了一顿挨吵,然后悻悻地低着头坐在原地,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们之所以会毫不吝啬地与她分享并非仅仅因为她是我们的外曾祖母,事实上,她更是我们的朋友。爷爷不在家时,她教我们用塑料膜剪出各种各样的形状,植物、动物,甚至是小人,真是惟妙惟肖呀,我们虽然学不会,但是都抢着要她手里的作品!拿在手里上邻居家串门,别提多神气啦!

  奶奶的邻居家是一个纸扎店铺,十里八村有丧事都来他们家买纸扎,用纸扎做的牛啊,马啊,还有“各路天神”,元宝等等摆了满满一屋,小时候从来也没觉得害怕,只知道没事就去纸扎店门口去捡用剩下的高粱秸秆去给外曾祖母,因为她特别会扎小人,不光是小人,她还会扎眼镜,扎篮子,扎各种她见过的物件,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她扎的一个“小人与狗”,一个狗与小人站一个平面,一拉动旁边那头的小棍,狗就扑向小人,好玩极了。

  小时候在奶奶家的时光也算是外曾祖母的又一个童年时光吧,我们跟她一起烧柴,一起剥玉米,还一起包指甲红,她给我们讲故事,不知道是编的还是她的亲身经历,可她从没有吵过我们这些孩子。

  我当时也从来没觉得她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她包裹过的脚,以及亲眼目睹的日本鬼子。

  我初中时候,刮了一夜大风,第二天醒来家里的大树砸倒了院墙,很多树被连根拔起,有些古老的房子也倒了,跟着倒下的还有外曾祖母,她平时走路利落稳当很少拄拐杖,那天晚上上厕所时不慎摔了一跤,这一躺就是一个月,然后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身边那么亲近的人去世,十一二岁的年纪不懂得死亡的意义,只知道从此以后再到奶奶家永远看不见外曾祖母了,心里只是空落落的,像断了线的风筝般一直飘着,飘着,总也找不到归宿。

  外曾祖母住的那个屋子并没有空下来,而是被粮食塞的满满当当,就好像这屋子从来就没有过人居住,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何来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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