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荼蘼时
一
夜凉如水，明月当空，碎星几点，原该是万籁俱寂，城中却有一处临水的亭台楼阁，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隐隐有靡靡之音环绕，却正是那有才子温柔乡之称的照水阁。
此刻，照水阁主人燕娘正陪在一个容颜俊美、器宇轩昂的男子身侧，男子一身华服，腰间坠着的玉佩通体翠绿，似有光华流转其中，通身气派贵不可言。
两人一路往后院行来，途中所遇女子皆做婀娜魅态，媚眼横飞，试图勾搭这贵不可言的男子--这人一看就很有钱，长的又俊，若是入了他的眼，不愁一场富贵。
只不过这人目视前方，眼神都没乱飘一下，看起来像极了端方君子。不过可没有那个端方君子，大晚上的会来这秦楼楚馆找乐子。
清音此刻正在后院和清羽练习琴曲和歌舞，她们是一同被买入这楼中，一人擅琴，一人擅舞，燕娘给她们改了相似的名字，命她们假扮双生姐妹，好满足一些达官贵人的恶趣味。
两人不日就要挂牌，是以燕娘命她们日夜合练琴音舞曲，力求在登台之日一鸣惊人。
正值春日，清音在一株梨花树下抚琴，清羽在放置了梅花桩的湖面上凌波起舞，风起，洁白的花瓣洒落在清音的发丝、衣裙之上，在月光的衬托下，美得不似凡尘仙子。
一直不曾为任何人侧目的男子，突然隔了空阔的庭院，把目光投注在清音身上。
感受到男子灼热的目光，清音缓缓抬起如花般娇艳的面庞，望向视线来处--那个极为俊秀的男子。
自从被卖入照水阁，清音少见外男，第一次见便是这般容光慑人的男子，不由得心下一慌，纤纤玉指便弹错了一个音。
清羽为琴音所扰，脚下一顿，摔落水中。
变故陡生，清音提起裙摆奔向湖边，落水的清羽已被守在一旁的龟公们救起，正扶着湿透了的胸口低声咳着。
此时燕娘和男子也走到了湖边，确认过清羽无事外，燕娘一个巴掌就朝清音扇了过来，“没用的东西，三个月了连曲子也弹不好，惊扰了贵客我饶不了你。”
这话就好没道理，清音曲子弹的还是很不错的，不然男子也不会为之侧目了。眼见着清音左侧脸庞高高肿起，燕娘还要再打，手却被一把乌檀木折扇拦住。
“怨不得这位姑娘。”男子眼含笑意，却带着无人能拒绝的语气。
“是是是，只是惊扰了郡王，还请郡王恕罪。”燕娘狠狠瞪了清音一眼，一转头又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向男子赔罪。
原来这华服男子竟然是郡王赵寅，怪不得燕娘一路相陪，重视的不得了。
“此间既已无事，还请郡王虽我来，一枝春的院子就在前面不远处。”一枝春是照水阁的头牌，容颜清丽，歌舞双绝，备受达官贵人们的追捧，许多人都想成为一枝春的入幕之宾一亲芳泽。
不过一枝春的脾气很是古怪，从不出自己的院子，凡是点了她牌子的客人都须得自己前往她的院子，看来连郡王之尊也没能让一枝春破例。
“不必，就她了。”赵寅折扇轻点，正是清音的方向。
二
就这样，清音云里雾里的随着郡王赵寅回了他的宅邸。
赵寅去照水阁是一时兴起想听个曲子的，他这样的人，做什么都要选最好的，只不过在去找一枝春的路上，遇见了清音。
清音琴弹的不是顶好，却有一股洒脱的意味在琴音里，弹的《春晓吟》莫名顺赵寅的耳。
“这么漂亮的脸，燕娘也真是的。”赵寅一手抬起清音的下巴，一手抚摸清音高高肿起的左脸。
燕娘用了十分的力气，这会子清音还觉得脸又疼又热，赵寅粗糙的大拇指并不温柔的滑过，带起阵阵战栗，清音还是头次与男子如此亲近，另外半边脸也红透了。
赵寅喉咙里溢出细微的笑声，让清音越发不好意思。
“去取玉凝膏来。”
玉凝膏是大内秘药，千金难求，清音涂了药的脸清清凉凉的，连浮肿都立时消了几分。
握着盛放玉凝膏的玉瓶儿，清音看着赵寅远去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感激。
在赵寅府中，日子过得比照水阁轻松得多，郡王府没有女主人，清音是赵寅第一个带回来的女子，下人们对她很是尊重。
赵寅公务繁忙，旬休的时候，会带着清音游山踏水、会见故友，亦或是就在府中，清音在梨花树下抚琴，赵寅舞剑，日子过得平淡又充足。
在梨花开到荼靡的时候，门房使人禀告清音，说故人求见。
来的人是清羽，短短两个月，原本身份相同的两个照水阁雏妓，一人得郡王青眼一飞冲天，一人依旧囿于秦楼楚馆郁郁不得志。
“清音，你莫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知聊到什么，清羽突然指着清音，怒目而视。
“自是不敢忘”，清音倚在梨花木椅上，整个人如同慵懒的猫儿，嘴上说着不敢忘，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敢的神色。
“本王倒是不知我的清音有何身份。”穿着公服的赵寅从门外走进来，捞起清音凑过去亲了一口，“这位姑娘是？”
清音感受到赵寅的不愉快，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巴，解释道：“是奴在照水阁的小姐妹，今日来找奴叙旧的。”
“我看她不像来叙旧，倒像是来寻仇的。”赵寅看着面色不善的清羽很是不喜，“你是本王的人，这些旧人也就没了来往的必要，赶出去吧。”
“全凭王爷做主。”
清羽被赶出去了，清音反而脸色凝重，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赵寅以为清音割舍不下与故友的情谊，买了许多小玩意儿哄她开心，还准备在下一个旬休的时候带清音去城外桃林散心。
三
“爷，不若多带些人。”清音看着门口的四个随行侍卫，皱起好看的眉头。
“不过是去城外，这些人很够用了。”
“我今日心里很不安，总觉得会出什么事情。”
“你是在怀疑我的治理能力？”赵寅挑眉，摆出不高兴的神色，清音无法，只得随着赵寅上了马车，只一路上惶惶不安，数次掀开帘子望向空无一人的空阔官道。
马车有惊无险的抵达城外桃林，清音正欲放下心来，耳朵忽然听到一丝响动，来不及反应便扑向站在一旁的赵寅。
箭矢破空而来，穿透清音的肩膀，血迹瞬间晕染开来，在洁白的衣裙上绽放开一朵艳丽的花朵。
远处有黑衣人呈包围趋势奔过来，约莫数十人。赵寅呆愣当场，不知是因这突然出现的刺客还是因为他挡箭的清羽。
黑衣人的速度很快，已经与四个侍卫缠斗在一起，清音一把扯断肩上的箭矢，抽出腰间软剑，护着赵寅且战且退。
“你到底是谁？”刀剑声中，清音听见赵寅问。
然而她已经顾不上回答，把赵寅推上马背，砍掉马身上拉车的装置，用力抽了下马屁股，冲赵寅喊了句“跑啊！”，又迅速回头与追上来的黑衣人战在一起。
赵寅拉紧缰绳，并没有如清音所言逃命，反而神色莫名的看着正与黑衣人缠斗的清音，那箭射的极深，不多会功夫，已染红清音半边臂膀，而清音不知疼痛似的，脸色苍白的可怕，却仍旧拦着黑衣人，不让他们有机会去追赵寅。
看着染血的白衣女子奋力厮杀的模样，赵寅心口闷闷的，他扬了扬手，身后瞬间涌出数百人，这些穿着郡王府护卫服饰的人一加入战场，很快就结束了战斗。
赵寅下马扶起清音，看着她面色惨淡的模样，一脸的不解。
早在王府侍卫冲过来的时候，清音就猜到，赵寅怕是早知道了这场刺杀，也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顺势而为，引出他们出手好一网打尽。
看着赵寅安然无恙，清音终究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四
赵寅很早就听到风声说有人预谋要杀他，在看到情报上说把杀手伪装成花楼女子献给他，赵寅故意前往杀手藏匿的照水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弹错音的杀手，赵寅觉得她心理素质太差，说不得是个突破点，于是把人带回来。没想到清音在府上住了两个月，不仅没有任何动手的迹象，连一丝消息也没有传出去。
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等不及赵寅自己传消息出去，并设下了埋伏。只是没想到，计划中最令他意外的一环是清音，她不仅为他挡箭，还为了保护他和黑衣人挥剑相对。
若不是早就查清清音的身份，赵寅还以为清音真的是一个无辜的花楼雏妓呢。
清音的确是杀手组织费心挑选的，本来他们打算把清羽和清音一同送进郡王府做内应，只是赵寅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只带走了清音。
然而进入王府的清音变的不听话，对他们的要求各种推脱，传递出来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消息。他们让清羽上门警告，没想到清音根本不配合他们。
没有办法的他们在听到赵寅要带清音去城外桃林的时候，决定直接埋伏刺杀，却落入了赵寅的圈套。
清音不配合的原因，是因为她在照水阁第一次看到赵寅的时候，就认出了赵寅是那个曾经在她快饿死的时候，救了她一命的恩人。
她这条命是赵寅救下的，赵寅对她那么好，她根本下不了手，她曾想过坦白，却又贪恋赵寅给予的温柔，于是一拖再拖。
为了救他而死，对自己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吧，清音想。
“郡王，清音姑娘伤势极重，箭矢上还附了剧毒，情况并不乐观。”医术高明的府医摇摇头，这伤可不好治。
“尽力治就是了。”赵寅不知自己是什么想法，明知道清音是来杀他的杀手，他却没办法放着清音不管，也许是清音在梨树下抚出的琴声挺动听，他府中清冷，正是缺一个会抚琴的人。
五
清音最终还是治好了，不过箭上的毒太霸道，伤势又耽搁的久了，毒素入侵五脏肺腑，就连脑部也收到了毒素的影响，清音身体极为柔弱，且记忆全无犹如稚子。
她第一次醒来看见的是赵寅，自此就以为赵寅是她最亲近的人，一直粘着赵寅。
看到对他全身心信赖的如同白纸般的清音，赵寅其实松了口气，他反而能更自在的对待失去记忆的清音。
又是一年梨花开，赵寅在繁花盛开的梨树下，握着清音的手，教她弹《春晓吟》，风簌簌，梨花落了满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