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小管
大城小管
文|魏绍寒
那是一个天气十分燥热的下午，小刘开着城管巡逻车，我坐在旁边，那天就剩我和小刘在巡逻，其他几个人都怕热，不知道躲在哪里凉快去了，而我也懒得去问。
小刘是我带的新人，他才二十刚出头，初中毕业以后就去社会上混，混了五六年了也没混出什么名堂，倒是喜欢好惹事，工作常常干不了多少时候就被老板轰走了。好在他有个叔叔在局里的地位还不低，走了后门儿把他送进来当城管，没成想这小子还真是个当城管的料子身板子结实，说话硬气，更重要的是他敢掀人摊子，敢打老头儿。
而我呢快奔五十的人了，再干个几年，差不多也快退休了，身子板早不如当年那般硬朗，遇到要闹事儿的小贩，我都会往后躲，把年轻力壮的往前推，我想这年纪大了之后心里还是多少有些顾虑吧。
其实有时仔细一想，我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善事，就去干些掀人家摊子，整天和人吵架，砸招牌，打那些小贩这类损事儿去了，而我做的这些，说穿了还不都是为了城管局里的横幅上那几个狗屁大字，什么建设整洁卫生城市，可说到底我这样还不是为了工作嘛！为了挣钱。
“靠啊，这鬼天气也太热了吧”小刘一边擦着脸上豆大的汗珠一边骂骂咧咧道。
“我说德叔，要是马上巡个一圈没什么事儿，咱们也去找个地方凉快凉快吧”他说。
“行啊，这天气确实挺热的，怪不得那几个老鬼都跑了”我的语气中略带着恨意，但也没有当着小刘的面去自言自语骂他们。
“好勒，谢德叔大恩！”小刘嬉皮笑脸的回道，脚下加大油门，车速骤然加快。
我一惊，连忙握住了坐边上的扶手，骂道“臭小子，你赶死啊，开那么快，你德叔还有十几年好活，你可别让我今天就闭了眼啊！”
“唉呦，德叔啊这才不过50码，就吓着你了吗？”小刘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但还是很听话的把车速放慢了一些。
听了小刘的话，我叹了一口气“你德叔我老了啊！”
“不不不，您哪儿老了还不是可以一手掀翻别人那几百斤重的餐车还不是可以一手一个西瓜往地下砸的稀烂。”小刘笑呵呵的打趣道。
“你个臭小子还想不想休息了，是不是那几个老鬼说给你听的？”我笑着骂道，心里却是十分的愧疚，当然我心里的这些感受他们是不知道的，他们还整天在私下里传来传去，搞得像个英雄的故事一样。
“我操”小刘突然骂了一声“德叔，前面有个老东西在那树底下卖菜呢”
我往前看了一眼，果然如此，心里却在暗叹，“又是一个老头啊！”
车开得近了，小刘一直在拍着喇叭是想警告这老头赶快离开，我也看清楚了这老头儿的模样。
他靠着树干坐在地上，穿着一件灰格子的衬衫，扣子并未系上，露出黝黑且柴瘦的胸膛 ，磨得油亮的运动短裤下是两条如同火燎过的竹竿似的双腿，深陷进眼窝的老眼瞧了我们一眼，便是赶紧收拾起地上的东西来。
小刘停下车走向那老头儿，我仍坐在车上，我知道小刘过去定是要给那老头儿一些教训的，且不说打他，光是那一摊子的菜，准是要被小刘给砸的稀烂。
老头看见小刘向他走过来，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不少，嘴上喊着“别收我的菜，我马上就走，我马上就走”。
我看着老头那战战兢兢的模样，有些于心不忍，连忙喊了一声“小刘算了吧”
小刘停下来转过头，用很疑惑的眼神看着我，“咋啦？德叔”
我没说什么，径直朝老头走去，那可怜的老头以为我要收他的摊子嘴里还在念叨着，“我马上就走，别动我的菜啊！”
我深吸口气，弯下腰，将那散落在地上的几个番茄递给老头。
老头摆了摆手，挤着个笑脸对我说“没事儿没事儿，你拿去吃吧”
我摇了摇头，把番茄放进了他的布袋子里，脸上尽可能地表露出笑脸的问他“你为什么不去菜市场卖啊，非要跑到这来？”
“唉，在菜市场卖一个小时要收两块钱的摊位费，我就这么些菜卖的还不够交摊位费的”。老头一边说一边弯腰收拾菜，汗珠渐渐从鼻尖处滑落。
“怎么你家里很困难吗？你还要跑出来卖菜？”我问。
听到我这样问，老头儿手上的动作有些慢下来，“老伴儿得了尿毒症，还差八万的手术费”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蹲下来把装着菜的布袋背到背上，颤颤巍巍地走向三轮车。
我在后面帮他托着继续问道“你的儿女呢？就没拿些钱来补上？”
老头把菜放在三轮车的后箱上，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了我一眼，声音有些颤抖的挤出三个字来，“不孝啊！”
听到他的回答，我也没有再过问什么，看着那些打了焉儿的蔬菜，心里竟有些难过。
这时小刘在后面不耐烦的喊道“德叔，咱走吧，这天太烤人了，老头儿你就赶快走吧，下回要是再被我看到你在马路上卖菜，我就不客气了啊”。
“好好，这就走，这就走，谢谢你们啊！”老头儿戴上草帽坐在三轮车上，弓着个背使劲儿蹬着脚踏板，那两根黑竹竿似的双腿在我看来下一秒似乎就要折断，我甚至能听到那折断时发出的“咔嚓”声。
望着老头儿佝偻的背影，突然一直徘徊在我口中的那句话终于蹦了出来。
“哎，老头儿，你等会儿”。我在后面追着喊。
老头儿停下来转过身，见我跑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慌，“咋啦？还有事吗？”
我笑了笑说“把你这菜称一称，多少钱我全卖了”
“啊？”老头儿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我想他大概是有些不相信吧，身后的小刘也是在问“德叔，你买他那破菜干嘛”。说实话，我自己都不信，这话是从我口里说出来的。
“我说把这些菜全都称一下多少钱，我买了。”我大声的重复了一遍。
老头儿也是才明白过来“好，哦，好的，我给你称一下”。说是这么说，他还是半信半疑的看了我一眼，接着从三轮车的后箱中抽出一把磨得光滑的杆子以及一个铁盘和一个生了锈的秤砣。
我看着老头儿用微颤的手一点一点把菜称完，小刘早已忍受不住跑回车里等着。
老头儿放下秤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瞧了一眼我身后不远处的小刘，小心翼翼的说“一共五十三块，收你五十块吧。”
我笑了笑，从钱包里摸出五十五块钱“给，五十五块不用找了”。递给他钱之后我就把菜背起来向着车子走去。
我把菜放好，对着小刘说“走吧”。
车子发动，我看到后视镜里那老头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朝着这边望着，手里还拿着我给他的钱。
“我说德叔大好人，挺关心民生啊！”小刘打趣道。
“哈哈，关心民生那是大主席该干的事儿，我一小城管哪犯得着”，我笑着回应，话锋却是一转问向小刘“你说说，我们城管的工作意义是什么？”。
小刘挑了挑眉，看了我一眼“局里的门上不是写着嘛，建设美好整洁城市”。
我点了点头“对啊，就是建设这美好整洁的城市，却摧毁了多少人赖以生存的生计。”
小刘默不作声，我继续说“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我们城管的意义就是将这些个穷人们给彻底逼上绝路。”
小刘放慢了车速，看着我很牵强的笑了笑“德叔你啥时候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啊？”
我哈哈一笑“小刘啊，我这不是多愁善感，我只不过是在跟你阐述一下大城市与穷人们之间的必然现象。”
我拍了拍小刘那结实的肩膀对他说“我们并不能改变什么，而我们能做的是将这些穷人们给温柔的逼上绝路，对于我们城管来说倒也算是善事了。”
我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一大袋子菜，心里十分舒坦，“小刘今晚来到我家，德叔给你烧几个菜。”
（故事内容为真事改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