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交易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光，我想要追溯一段往事，可真是一件力不从心的事。
虽说，我自认为有关我二十八岁之前的生世——以及在它之前——我在尘世中无妄的搏斗——挣扎所经历的那许多昨日事是那么曲折——多变——富有戏剧性，甚至——自嘲为丰富多彩，可有关它们的记忆在我头脑中，却一天模糊一天的虚无缥缈起来，难以再次唤起，难以再次产生共鸣而回味。
也许，我已经成为这颗星球，人类生命中二十八岁就必须接受悲剧，而承受不幸者当中的一个。
二十八岁，我的大脑功能就开始拒绝履行完毕它的职责——我的记忆力急剧衰退并且日趋严重。在我最终不得不屈服——接受——承认这一不幸事实之前，我那与生俱来的顽强个性，从未放弃过对这突如其来的可恶灾祸进行着的抗争——我总是试图强行唤起从前我的那些鲜为人知，以往又毫不费力便能历历在目的——对过往种种不堪回首往事的回忆，好来嘲讽一番我记忆功能失常这一令人无法容忍事件的真实性，从而否决掉它将给我的日常生活产生的实际影响。
但是后来的种种迹象表明，我这种怯懦——不敢面对现实的想法是多么愚蠢可笑。我曾与病魔所做的斗争是多么愚不可及，以至于到最后它们简直不值一提。
在大夫那里，最终我被确诊患有一种叫做间断性失忆与记忆力衰退的病症——两者相加，这种病症的名称恰好印证了它发病时所显现出来的全部症状。
我的生活开始交织在这样一种无能为力又极为痛苦的情感之中——记忆力的忽来忽去——从那时起我常常从早起到晚睡总要花上一天的时间在我那失职得很不像话的头脑中极力搜索，找寻前一天做好的决定，在当天必须完成的计划和任务。
因为经过一夜沉如死亡的睡眠，我竟然将前一天的决定——第二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延误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我会焦躁的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在屋里屋外转个不停，我总是自言自语：“看吧！我还活在过去的时光里。”
然而，随着我又莫名其妙、稀里糊涂的记起之前或刚刚做出的那个险些丢失的要完成某件重大事情或工作的决定，由于错过时机，无法挽回和贻误良机的错误也就铸成，我便深深沉浸在后悔莫及的自责、悔恨当中。等到事情过去，这种自责、悔恨将我折磨得心力交瘁之时，可怕的病魔再次出现，我又将陷入努力回忆我是因何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的痛苦思索当中。
因此，这种时隐时现——断断续续的病态思维过程，实实在在让我吃够了苦头。没过多久这种神出鬼没的病症就多次险些给我的生活及工作带去毁灭性的打击。
后来出于对错误的防范意识，我不得不随时在我的手底下准备一本记事签和一支笔。一旦我有任何想法和决定就立刻把它们附之纸上以作提醒。
尽管前面我所患的间断性失忆症让我饱受其苦，但它毕竟只是我这一糟糕病症所引发的病情为我生活带来一系列不利影响的开始，一个趋于泛滥的讯号。有那么一段时间，当我发觉我的记忆力正在急剧衰退并伴有间断性失忆之时，我才真正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众所周知，记忆力的不健全，对任何人而言都会在生活上遭受无穷无尽的麻烦。虽然记忆力衰退与我前面说到的在我头脑中存在的另一种间断性失忆有着病理上的区别，但是它们的危害都不容小觑，它们给我的生活、工作、精神各方面所造成的伤害，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生活上我总是丢三落四、跌跌撞撞；在工作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差错及疏忽都能让我每个月那点微薄的奖金不翼而飞；而在精神方面由于上述的奇怪病症，我正承受着个人前所未有的心里负担及压力。
无法容忍病魔对我身心肆无忌惮的折磨，我开始四处奔走，八方求医。想尽了一切可行的办法——要么有的医师对我的病情束手无策；要么就换回一大堆毫无起效的药物。就连最后我想对它加以有效控制而采取的所有措施也都变成枉费心机、徒劳失效的举措。这病魔仍然张牙舞爪地在我那不中用的大脑中继续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恶化。
这样过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从言谈行止我正在迈向一个老年痴呆症的路途上茫然飞奔。与从前相比我简直判若两人，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光中，我几乎具备了一个老年痴呆症的全部症状——只是从体态及容貌上我这个猝然患上此症的家伙才显得有些名不副实。另外，至此为止我几乎丧失了我所有的记忆力功能，我被迫辞掉了工作。因为害怕迷路，我不敢出远门。于是我就成天顶着一个空荡荡的脑袋在我的寓所周围开始了一段漫无目的、不知疲倦的“旅途”——没人知道这是我正在试图寻找记忆力方面所做的垂死挣扎般的奔走。我友善的邻居们从我那成天匆匆忙忙又无所事事，总在两个地点之间往返的步伐中，终于看出了一些异乎寻常的迹象。最后我的这些羞于被人知道的秘密还是没能阻止象流言蜚语般在我生活周围的扩散。我的良好声誉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从此被毁。我仅有的那几位同我一样品行良好的朋友也就此没有再来登门拜访。
如果有些朋友以我的那可怕的丧失记忆的疾病来盲目推断我今后的生活将彻底完蛋。那我只能埋怨这些朋友粗心大意的过早下了一个多么草率的结论。事实上在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奇怪——强烈冲击了我近些年来变得薄情寡欲的性情的事，没费多大周折就使我彻底从那场突如其来——令我无数个日夜不得安宁——苦恼不已的灾祸中摆脱了出来。这件事是那么难以置信，那么不可思议，以至于当我的记忆功能又能完完全全——丝毫不差的得以恢复时，我竟然被这段颇有戏剧性,令人难忘的人生经历搞得哭笑不得。
而这荒唐的一切是从我收到一封神秘来信开始的——当然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也许全部都是因为这封神奇的来信而展开。
关于这封来信，它绝不是一封普通书信，不过现在让我回想起来，它更像是上天对我辜负一个善良，热诚的少女而给予的严厉惩罚之后的一丝怜悯——一次准许自我浑噩生命的救赎。而写信给我的人正是那个长久以来都让我魂牵梦绕的少女。
也许上天，也许她此时已经知道我的忘情负义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请让我怀着深情的回忆再次唤起那曾无数次使我在彻夜难眠的长夜痛苦思恋的心上人的名字吧！
：“晓儿……！”她甜美而令我熟悉的乳名。
而就在那一刻，就在我多年之后在一片异乡他地重新唤起她那令我触名生情的名字时，闪现在我脑海中的全部都是关于那位少女美妙无比的回忆。
她的美、她的纯洁在我眼中使我绞尽脑汁想到所有的赞美、仰慕之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的美并不完全在于她容貌端庄、秀丽之集中；她的纯洁也并非完全在于她形体无邪、纤弱之概括——她的美流露于她每一次言谈举止之委婉动听、楚楚动人——流露于她每一次举手投足之温文尔雅——她的纯洁更是天真烂漫、诚实热忱之体现。
总之她的美、她的纯洁无暇、她情感之热烈绝不是我生命中其他女人可以与之相比。在我与她相识的那些年，乃至今时今日绝没有任何女人能够替换她存在于我整个感情世界所占有的位置。
她出生于一个家境相对宽裕的家庭，这得益于她精明能干的父亲在她还未出生之前就已经接连在几次成功的投机生意上所聚积的丰厚家业。因此她的娇贵可想而知。在我十八岁那年，我最小的一位叔叔——另一位富有远见卓识的经营生意的能手，娶了她最小的一位姑妈做妻子。从那时候起她便经常走动于她嫁于我叔叔的姑妈家中。我的这位新婶婶还未出嫁之前，由于年龄和她相差无几，又曾是她一个在家时不错的玩伴，这致使她的那位既是长辈又算作是知心朋友的姑妈与我的叔叔结婚之后，她仍不忘在每个假期到来之时常常前来看望她的姑妈，并在我叔叔家中住上几个悠闲自在的礼拜。
而巧合的是——这之后我从所得知的更多巧合当中更加深信不疑，我与她的相识是上天一个有意的安排——我不仅仅与她同岁，而且和我叔叔之间拥有她和她姑妈之间那种相同的亲情与友谊结合的情感。也因此我对我的那位新婶婶有一种爱屋及乌式的好感。这又致使我一有空闲时间或是假期一到就成为我叔叔家的常客——我习惯于听他幽默风趣的谈话以及他出入生意场上的新鲜见闻。就在那一年的最后一个假期里，我与这位被我的新婶婶唤作——“晓儿”——身姿迷人的少女相识了。我完全被她的优雅纯真所迷倒。可我当时并不敢向她轻易表白，原因并非我们拥有特殊的亲戚关系，而是当时我还很害羞，并且还不能肯定我在与她相识之初及之后的共处所突然产生的一份奇妙而强烈的情感冲动就是世人所称谓的——爱——一种温馨的一见钟情式的情感。那时候我们都是那么纯真，尽管我们都十八岁了，正值青春年少，但是我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出她并非一个喜欢卖弄风情、轻浮放荡的少女。对于情爱之事她和我一样也是一知半解，从未有过大胆的尝试。只是在一些浪漫的言情书籍中才产生过跃跃欲试的冲动。
然而，终于在她那温柔动人，聪慧热情的眼神背后，我看出了她一直强行隐藏，飘忽不定的一份对于某种东西热切的渴望之情。可当时我并没有猜测到那是一种怎样的性情。我只知道家教之严厉，使我接下去不可能更有所行为表示。但是我却惊诧于她突然对于我情感无意的表露有所察觉后的郁郁寡欢、情绪低落。当我发现她的这一性情突变时，我们已经相熟两个礼拜之久，也就是说我与她之间彼此已经有相当深知的了解——这又得益于我们都处在一个无话不谈，渴求友爱，并且推心置腹的年龄。据我所知有她那样的家世，绝无可能会有什么深远的伤心往事在此刻我友善的情感流露之时会让她触景生情呀！而我更确信自己言语之规范、行为之约束所养成的良好品行是绝不会对一个我所尊敬，爱慕的少女有任何轻举妄动的冒犯之举，我思前想后也无法记起我有任何不检点的地方使其对我厌弃，嫌恶。
我也曾不止一次的怀疑过正是人们常说的双重性格笼罩着她，才使得她在我的面前，在性情方面会出现如此不可捉摸的转变。因为与之相识之初的那种活力四射的她相较，此时她情绪的忧郁、低沉确实令我大吃一惊。这两种鲜明对照的性格间的转变丝毫没有显露过任何征兆，我只能认其为是一种双重性格才能使一个大活人从一个高昂的情绪瞬间跌入另一种情绪低谷。除此之外我再也找不到更加合情合理的解释。
另外我的新婶婶对于她的这种不闻不问也更加加深了我对她持有双重性格的这一看法——她们之间感情深厚之程度——她们之间彼此嘘寒问暖之相互爱惜、关照之情谊怎么可能让我那位体察入微的新婶婶没有觉察到她的这种古怪性情。而我的新婶婶就此没有任何惊讶与不安的表现也就更加说明了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的新婶婶对于她性情古怪的转变，早已习以为常。也就是说我对于前面那位美丽动人的少女拥有一种古怪的双重性格的猜测是多么的准确。
我是多么愚蠢啊!在现在看来我这个乳臭未干、未经世事磨练的小子当时对于人世常情毫无经验可谈。有那么一段时间当那位让我一见倾心的善良少女经过了一段情绪上的低沉期又恢复了她从前活力四射、大方谈吐——至少对我是这样时，我简直对我之前的那番荒唐透顶的猜测坚信不移。
因为我们之间又恢复了和这位少女相识之初的那种心情愉悦的相处——以诚相待、互吐心声。不过当时我仍未发觉到我的叔叔、婶婶有意将大量时间给予我与她单独相处这一事实。我发觉又经过一次性情转变，她比从前更愉快，更加充满热情与活力，我十分珍惜这段从表面看来更像是一段深厚友谊之情感。我逐渐发觉堆砌于我心的对这位少女无法分开的情感正在日趋加深。我无法长时间的与她分开。每一次短暂离别都使我对她牵肠挂肚、恋恋不忘；她每一次言谈举止也开始越来越强烈的在我心底激起回响。有时候我也故意去违背这种情感，去有意阻止它在我心灵世界的滋长与蔓延。然而这样做的结果却是——我会经常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甚至无比痛苦。最后当我终于明白对于她这种难以割舍的情感并非出于一种习惯培养，而是出自灵魂的情不自禁、真情流露之时，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了这位纯真善良的少女——如果人世间的真爱都是这样生发的话。
我们越来越多的用沉默寡言来代替我们之前的那种相处了。也可以说是我越来越多的用观望来代替从前的言谈举止了。从她那之后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神中我知道对于这种特别的相处方式她不但没有生厌反而更加欢欣。但这并非是一个善良少女对于一个寡言少语的家伙的迁就。而是她对我情感的一种迎合和回应；一种顺其自然、心灵一致式的互通互溶之后对语言动作那空泛无力的表现方式的超越。我们似乎都对这种无声境界、无声情感的交流情有独钟。在那些至今都让我记忆犹新的许多个美丽欢快的清晨、傍晚，我们都以这样的方式漫步在乡村空气清新怡人的田野小径上无忧无虑的浅吟低唱，彼此传达着我们对于对方内心世界最深切的向往。
但让我不安的时刻终于来临。那一年那个短暂而愉快的假期转瞬即逝。我依依不舍的与那位亲切的少女分别之后，她回到了她所居住的城市去继续完成她的学业。而我却开始了我整个少年时期最苦闷乏味的日子，我堕入了与她短短相聚又匆匆分别后的深深相思、眷恋之中。不过稍微让我心安的是我们并没有就此断绝往来。按照我与她临别时的约定，在我们分别后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我们之间就开始了此后长达数年之久的书信来往。就是从那时起，我才从收到的她一封接一封的那些热情洋溢的情书中；从她坦诚的对于爱情的表白中终于明白——几乎就在当初我爱慕这位少女的同时，她也已经萌生了爱之情谊，深深爱上了我。
然而不幸的时刻也随之到来，反复无常的命运之神并没有让我与这位少女之间的故事，按照我们的意愿进行下去。而是它将这世上最臭名昭著的厄运接二连三的降临在我的头上。那些年灾难象一团挥之不去的乌云笼罩在我的世界，彻底打乱了平淡无奇的生活。以至于我不得不很早就对我的将来做出最坏的打算及设想，包括我对那位少女所抱的近乎奢求的爱恋。
家道中落是我生命中所缠绕着的那些令人厌恶的灾祸开始降临于我生活的一个序幕。大概是在我与前面所讲到的那位与我深深相爱的少女初识到有过一段书信往来之后不久，也就是我与她相识的那个假期的下一个假期即将到来之前的那一时期，我父亲的所有资产在他进行的一次风险巨大的投资中损耗殆尽——那一年一次波及整个亚洲的金融风暴是导致我父亲投资失败的罪魁祸首。
我整个生气蓬勃的家庭顿时陷入昏天暗地，也陷入万分窘迫的穷困境地。两个月之后我父亲终因无法承受生意上的巨大挫败，以及生活，精神上的巨大压力而离开人世——他选择了一种他认为最能向我们表明他对那场灾难无法承受的方式离开了我们——而在我看来他的辞世是他遗留给我的家庭对上一场灾祸的延续。
此后不久，我也中断了在一所高中的学业而远走他乡过上了一种流浪生活。在短短数年的时间我先后游历过数十个城市。期间由于家庭接连的不幸，我饱尝了人世间的百事沧桑，人情冷暖。也消磨了我少年时期对于爱情强烈的热情。
最后我在这座“G”城定居了下来。在刚刚来到这里的头两年，对生活的心灰意冷；对命运的绝望又使我自暴自弃的在这里过了几年放荡形骸的生活。我与那位对我近些年浪迹天涯的行踪颇为关注以及对我家庭所经受的不幸深表同情的少女也就此中断了联系——身份的悬殊、世俗的观念象一堵漆黑、冰冷的高大围墙无情的在我们之间筑起——我们已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
然而就在别人以及上天都无法明白我违背誓言、背叛爱情去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寻欢作乐的真实动机之时。只有我自己明白，失去那唯一一位让我一生都为之魂牵梦绕的少女，我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逢场作戏。除非她，任何女人将无法夺走我胸腔内跳动着的那颗火热的心；除非她，我将终生不娶。
下面我将为大家展示的就是那封即没有地址，也没有邮戳日期，但从笔迹、语气、称谓一看便非她莫属的神秘信件内容：
亲爱的:XX
当你读到我写给你的信时，请不要惊讶它是如何传递到你手中的。尽管为此我不得不付出一笔交易，但是相比于你所经受的一切疾病与磨难，请相信我，这些都无关紧要。而因为时间的关系，我不得不简短的和你做一个诀别。是的，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诀别。但请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对你的爱。尽管，从当年突然听到关于你家庭所遭受的厄运令我无能为力的悲痛；到后来听闻你的在“G”城背叛我们的爱情誓言胡作非为令我痛心疾首的暗自流泪；我都没有放弃对你的思念。并且，我一直都在试图寻找你的踪迹，直到前不久才从一位“G”城友人的口中得知到你正深陷病痛的折磨，这让我倍感焦急，于是情急之下我便和某个人做了一个交易。交易的一部分是他对我承诺，在你收到这封信的同时就完全的解除你的病痛，并在你余下的人生中让一切的病痛及厄运与你远离；而作为交易的另一部分，是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他，要随他而去。
说到这个交易，它完全是个公平的交易，不是吗？但是究竟要被他带去什么地方，我却不能回答你，亲爱的。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好了，我必须撂笔了，他一直在我旁边不停的催促，最后为你献上我的吻。
永远爱你的——“晓儿”。
XX年 深夜
短片小说（魔鬼交易）写于2003年
吃不下饭的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