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万年.唯心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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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二0一三年北京的二月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晚上七点,亚楠停下车走下车门,北风便挟着雪花向她扑来。她赶紧裹紧大衣走向家门。
屋里冷浸而空寂。空调让房间慢慢温暖起来。她拿出手机,开始删除那些在她负债千万后对她弃之敝屣的生意伙伴。删着删着,她停了下来,看着一个号码发怔。八年了,她差不多忘了它的存在。想了想,她拨通了这个电话。电话通了。她突然有些莫名地紧张。
电话里传来了他的声音,“喂,丫头吗?”声音依然像过去-样,浑厚沉稳,十分亲切。
她忐忑的心放了下来,马上回道:“是我。”
“你好吗?怎么想起今天给我打电话?”听得出,他接到亚楠的电话很高兴。
亚楠心中一热,有些激动,有些语无伦次,“我……正在删除一些电话,刚好……刚好看见你的名字……”
他一听,急了, “丫头,你难道也想删除我?你知道吗,八年了,我没换过手机,怕的就是你找不到我。没想到,你却要将我从你的记忆里抹去。”他的话里有责备,有伤心。
亚楠赶紧解释,“你可别多想,我从没想过删掉你。”她试探着问,“这几年你也过得好吧?”
他沉默片刻,说:“我不大好,已离婚了。”
亚楠心中咯噔一下,有点不相信,“你们那么幸福,怎么可能离婚?”
他说:“丫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她说我是个迂夫子,没有多少钱,提出了分手。离婚时我把所有的财产都给了她。毕竟她小我二十岁,身边还带着一个我们共同的孩子。”
亚楠又问:“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他说:“我现在已退休了,去了青海。”
亚楠充满疑虑,“你去青海干吗?”
“我想在圣洁的青海湖边,让心静下来,把我们跨世纪的情缘写成一部长篇小说。”
听了他这番话,亚楠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原来,我不是单相思,这么多年,我们都驻扎在彼此的心里。
“ 丫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现在还好吧?”他关切地问。
他不问还好,一问就触到亚楠最深的痛处。亚楠真想对他说:我现在过得一点也不好。可亚楠忍着了。她不想毁掉她在他心中女强人的形象。
亚楠搪塞道:“没啥,我生意上出现了一些小状况,正在处理。”
他说:“好的,处理完,告诉我。”
放下电话,亚楠蜷缩在沙发上,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放着他们之间一些无法忘记的往事。
【2】
他们认识于一九八三年。那年,亚楠二十二岁,是一名正在服役的女战士。
当年的三月五日,亚楠回家探亲。第二天,她去看望在市政府上班的表姐。她俩几年没见了,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题。
她们正聊得高兴,门外传来轻轻地敲门声。
表姐说:“请进。”
进来的是一个青年男子,他礼貌地问表姐,“同志,请问沈航在几楼办公?”
他的声音像大提琴,浑厚沉稳有磁性,很好听。亚楠一下被他的声音吸引了,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一眼立马让亚楠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年龄约三十岁左右,身穿藏青色西装,系着领带,一米八的高个,浓眉大眼,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浑身透着儒雅俊朗的气质。表姐回答了他的问题,他说了声谢谢,便要跨出办公室的门。此时,亚楠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抓过表姐桌上的纸和笔,几步冲到他面前,笑着说:“同志,能不能给我留个通信地址,方便联系。”他看了看亚楠,满足了她的要求。那一刻,亚楠的心情如这三月小阳春,草长莺飞阳光明媚。
第二天,她就迫不及待的给他写了一封短信。
很快,他给亚楠回了信。他介绍了他的情况一一老家在农村,有三个姐姐,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子,也是全乡唯一一个考入国家名校的大学生。他读的是中文系。毕业后,被分配到市级机关,现在是市上主要领导的秘书。
就这样,他们开始你来我往的通信。通了几次信后,亚楠提出,这个星期天想到他的城市看看。他欣然同意了。
他工作的城市离省城很近,坐客车约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那天上午十点,亚楠乘坐的车刚到,他已在停车场等她。他微笑着拍了一下身边的凤凰牌自行车,“女兵同志,上车吧,今天由我来当你的向导兼护卫。”
他载着亚楠先参观了市图书馆、市文化宫、市体育馆。然后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慢慢穿梭转悠。转着转着就转到了郊外马路上。马路四周都是田野,田埂上迎春花怒放,小鸟像剪刀掠过空中,春风带着草的青香和花的芳香,轻轻吹抚着亚楠的耳朵和黑发。亚楠的心情舒畅极了,情不自禁地哼起了电影《甜蜜的事业》的插曲“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我们的心儿飞向远方,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
上午的时光,在春风暖阳欢乐愉悦中倏然而过。
吃过午饭,他们直接到了他单位的宿舍。
-进宿舍,亚楠立即震撼了。他的桌上、书架上、床上,甚至洗脸架旁边,全堆着书,整一个书的海洋。“这些书都是你要看的?”亚楠问。“是的。”他指着桌上的三本杂志说,“有时候我也写些文章投稿。这里面有我的几篇作品,你可带回去,空闲时随意看看。”亚楠一看杂志名一一《人民文学》、《收获》、《十月》,我的天,这些都是国内最知名的大型刊物呀!她知道,没有很高文学素养和文字功底的作品,是难以发表在这些刊物上的。她顿时对他膜拜极了。望着他儒雅俊朗的脸,她的心又怦怦怦狂跳起来。
下午三点,亚楠该返省城了。他送她去车站。亚楠仍然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不同的是,她的心中少了上午那份欢乐和兴奋,多了一份不舍和难过。车辆启动了,一声再见,一个挥手,她的心便空落下来。亚楠虽然正值芳华,但却从没谈过恋爱。她不知道,她对他的这种感情算不算小说中形容的情窦初开、一见钟情。但是亚楠清楚,此刻,他的一颦一笑已驻进了自己的心里。
晚上,亚楠一口气将他的文章看完,才抱着杂志甜甜睡去。
【3】
从他的城市回来,他们几乎隔一天就会给对方写信回信。
可是,有一天亚楠写给他的信他没及时回。三天过去了,四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她仍未收到信。亚楠着急了,趁家里没人,直接将电话打到他的办公室询问。他不在。他同事说,他爱人生病了,他回去照顾爱人了。亚楠一听,如五雷轰顶:什么?他的爱人?他已结婚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实情?他这不是在欺骗我吗?亚楠一下瘫在床上。这个时候,姐姐回来了,她见亚楠失魂落魄一脸是泪,吓了一跳,急忙问亚楠发生了什么事。听了亚楠的哭诉,姐姐从包里拿出一封信,“哦,你原来为件事难过。这个是我刚从门卫室拿到的信,上面的收信人是你,你快打开看看说了啥。”亚楠打开信封急忙看了起来。信中说,他的爱人住院了,他回去照顾爱人了,今天才回这封信,请亚楠理解。信尾的日子是前天的。亚楠想,看来,他坦坦荡荡地,没欺骗我,没对我隐瞒实情。可是,亚楠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他已结婚?
亚楠伤心极了,失望极了。
她突然对他有了怨恨。
亚楠反常的情绪很快引起了母亲的注意。母亲感觉在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有一天上午,母亲趁她不在家,撬开了她的抽屉,看了大伟写给她的每一封信。
亚楠回来后,母亲指着这些信,铁青着脸问:“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亚楠见母亲没经她同意便撬开了她的抽屉,一下就火了,“你凭什么偷看我的东西!”
“凭什么?凭我是你的母亲你是我的女儿!”
“我是成年人,我有我的隐私!”
“你的隐私?你的隐私是和一个已婚男人谈情说爱?!” 母亲极为愤怒。
母亲的话太难听太伤人,亚楠立即大吼道:“我们是正常的朋友关系,你从哪句话看出我们在谈情说爱?!”
母亲指着亚楠严厉地说:“我不管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即使他未婚,他的家庭与我们也是门不当户不对。你必须马上停止与他的交往!”
其实,自从亚楠知道他有家室后,已决定离他远去。可此时母亲咄咄逼人的口气让亚楠特别反感。她一下逆反了,“我不听!我的事我作主!”
她母亲见她如此固执,一把抓起这些信,留下四个字:后果自负!然后,愤然而去。
亚楠想,后果自负?负什么?未必你能把我吃了?
可是,亚楠没想到,就是因为她的任性,彻底毁了大伟的一生。
【4】
亚楠和母亲闹归闹,但她知道母亲说的对,于是停止了和他通信。奇怪的是,他居然也没有给亚楠来过一封信。
停止通信的前几天还好,亚楠的心似乎归于了平静。之前的一切,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可几天后,他帅气的面容时不时地又在亚楠眼前掠过,他浑厚的声音时不时地又在亚楠耳边响起。这种状况一经出现,亚楠立即就会变得心神不宁。
亚楠意识到,与他不接触不联系是容易办到的。但是,让他从自己的记忆中很快消失,不太可能。
一天下午,亚楠开始收拾归队的东西。客厅电话响了。母亲接了电话。是二姨打来的。母亲起初与二姨大声地聊着,聊着聊着突然压低了声音。屋里只有她娘俩,很明显,母亲在避她。亚楠猜想,接下来的话一定与她有关。
亚楠踮起脚走到门口偷听。果不其然,母亲说得正是与她相关的事。
母亲的话很严肃,“你刚才说的这个人,是因为勾引亚楠犯了生活作风问题才下放到你们学校的。你一定要对他严加看管!”
亚楠一听,大吃一惊:我是说他这段时间咋没给我来过一封信,原来,他已经被被监管了。
亚楠一下愤怒了:他勾引了我?荒唐!他写给我的信,没有一句暖昧的话,我俩甚至连手都没握过一次。仅凭这几封普普通通的信,就让他背上个这么坏的名声,他今后还怎样做人?他是全家的希望和骄傲,受到这样的处分,他的父母该有多么地绝望!
此时,亚楠才清醒地认识到,是自己的冲动和任性,让他承担了如此严重的后果,毁掉了他大好的前程。亚楠是个脾气倔犟的姑娘,她想,我必须去找大伟把事情问清楚,然后为他洗去冤屈,还他清白。
决心一下,第二天她就和发小来到他下放的中学。
按计划,发小到学校后先找他,再找当校长的二姨。亚楠在附近等他们。
二姨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听说他家有急事便准了假。但二姨强调,“你家离学校不远,只给你两个小时的假。两个小时后必须归校。”
他在发小陪同下来了。
见到他的第一眼,亚楠的心便一下揪紧了,眼泪滚滚而下。他佝偻着身子,衣衫褴褛,被剃光的头上泛着青光。那个高大挺拨,满头黑发,儒雅俊朗的他怎么一下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亚楠急急问:“你……这是咋回事?咋成了这个样子?”
他低着头,没说话。
亚楠更急了,大声说:“你要把人急死吗?快告诉我!”
发小也着急了,在边上劝道:“我们是瞒着家人来的,你来回也只有两个小时的假,快说吧。”
他抬起头,苦涩地说:“几天前,我正在办公室给领导写稿子,突然冲进来几个人,二话不说就将我绑了。我被带到公安机关。公安说,有人声泪俱下指控我这个有妇之夫勾引了她的未婚女儿。要我坦白交待问题,否则……”
“你交待了?怎么交待的?”亚楠打断他,焦急地问。
“我说我们之间的一切交往都是我主动的。是我先给你了写的信,是我约你到我工作的这座城市的……”
他刚说到这里,亚楠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你怎么能这样说?明明是我先给你了写的信,是我主动提出到你那里的,你傻呀,你知不知道你把一切责任揽在身上,后果有多严重?!”
“我知道。”他平静地说。
亚楠非常生气,“既然你知道,就该让他们来找我这个当事人了解情况!他们不应该只听一面之词就对你作出处理。你等着,明天我就到公安机关说明真相,要处理,就连我-起处理!”
他神情严肃地说:“你如果去闹,等着我的就是监狱!”
亚楠一下愣着了,看着他,一时不知说啥。
他说:“不管你我认为冤不冤,但现在全国正在‘严打’,这样处理我,算是轻的。一个家喻户晓的男电影明星跳了贴面舞都被判了好几年刑,我这个有妇之人敢勾引一个现役军人,恐怕性质比他更严重。好在我的领导为我说了话‘钟大伟是个有才的人,既然主动交待和认识了错误,就不要把问题升级了。让他的学识为社会所用吧。’所以,没送我进监狱,只开除了我的党籍和公职,将我下放到这个中学做个没有编制的、让学校监管的教师。”
亚楠反映过来了:是他的领导巧妙地保护了他。而在背后整他的,是严历警告她“后果自负”的母亲。
顿时,她好恨母亲。
亚楠泪眼婆娑地问他,“你的情况你爱人知道吗?”
他神情黯然地说:“知道。我被押往公安局的同时,单位通知了她。她一听,当即表态,马上与我这种道德败坏的人离婚。”
亚楠脑子“嗡”地一声:天啦!我不仅毁了他的事业,毁了他的前程,还毁了他的家庭!
亚楠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边哭边说:“都怪我,都怪我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不行,我要去找你领导,去找公安机关,承担我该负的责任,把你救出来!”
没想到,温文尔雅的他突然对亚楠发了大火。他大声说:“给你说了不要去你就不要去。去了不仅救不了我,还会影响到你。若你坚持要去,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打起被盖卷自己去坐牢!”
二十二岁的亚楠从来没有面过这么复杂的问题,她茫然无措,只知道-个劲地流泪。她黙黙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么严重的事?
她突然想起一个与“为什么”直接相关的事。她停下哭泣,直楞楞地盯着他问:“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你已结婚?”
他苦笑了一下,“丫头,你真傻,我一个三十一岁的人怎么会没结婚?这个问题你用脚趾头都应该想到呀。我没告诉你,一是因为你没问过我,二是我与你相处坦坦荡荡地,一直把你当成一个小妹妹。”
原来是这样的。亚楠释怀了。但是,她的心又失落了:哦,原来他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小妹妹,而不是……
“回去吧丫头,你不用担心我,也不要再与我联系。我的命运已改变不了。但你的命运还掌握在你手里。回到部队,你一定要好好表现,抓紧学习,考上军校,提干入党,做一名出色的女军人。”
【5】
亚楠和发小坐在返城的车上,黙黙无语。
她呆呆地望着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心中暗暗发誓:好吧,你让我上军校提干入党,我就做给你看。
一九八四年,亚楠实现了自己的誓言,考上了军校入了党提了干,而且成为庆祝建国三十五周年盛大阅兵式女子方队中的一员。十月一日那天,她和战友们踏着正步整整齐齐通过天安门检阅台,那一刻,她心中自豪地想:大伟,你看到了吗?第三排第×个英姿飒爽的女军人,就是你的丫头!
二十九岁那年,在父母安排下,亚楠结了婚。婚后有了个女孩,由她母亲带着。她在部队,丈夫在地方,他们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丈夫的父亲是一位地级市的一把手。不久,丈夫下海经商。他的人脉很广,生意越做越大,业务拓展到了国外。他决定让亚楠和女儿随他一起到出国定居。她不去。他说如果不去,就与她离婚。她的父亲站出来支持她,“你的根在这里,就是离婚,也不能去。”有了父亲的支持,亚楠便坚定了独自留在国内的决心。
离婚后,亚楠没了任何牵挂,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她在部队一步一步踏实地干着,干着干着就干了二十四年,干到了正师级。其间,有很多人追求她,她的父母和亲朋好友也给她介绍了不少对象,都被她全部拒绝。
她似乎在等什么。
一天,亚楠到一所宾馆看望昔日的战友。刚通过大厅要上楼梯时,她突然觉得大厅柜台前一个弯腰办事的人很眼熟。她停下脚步一看,心中不由一阵狂喜一一是他,那个经常出现在她梦中的人!与此同时,他起身时也看见了她。他惊愕了一下,脸上立即挂满了笑容。
他们向对方大步走去。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显得有些拘谨。
亚楠想,他大概是见我着一身笔挺军装,肩上两杠四星,他的举止应该庄重一些。
亚楠微笑着指指大厅一角,“我们在那边找个地方坐坐。”
坐下后,他从头到脚打量着她,一脸欣喜,“丫头,你果然争气啊,进步这么快,都升为大校了。”
亚楠也仔细地打量着他。他浓密的黑发已花白,脸上已有了明显的皱纹。但精气神却很好。她问:“你怎么也在这座城市?”
“说来话长,我长话短说。当年在你二姨那个中学教书时,我的教学质量受到你二姨的肯定。我发表的几篇关于教育方面的论文,受到了上级领导的注意和重视。我所谓的生活作风问题也很快得到了纠正。人才交流政策放开后,我便到了南方这座城市,被一所完中聘为校长。今天我正准备在这个宾馆参加全省教育系统召开的一个会议,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你。”
亚楠突然想起一句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而他,就是那颗金子。
他们已二十多年没见过一次面、没通过一次信了。时间空间的阻隔,并没有让他们生分。他们依然问长问短亲切地聊个不停。
不过,他们双方都在小心翼翼回避一个问题一一家庭。
亚楠很想问他是否有了新的家。但是几次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怕稍不注意又触痛了他的伤痕。她怕他已再婚,自己再次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他没主动问这个问题,亚楠想大概缘于两点:一是认为我这么优秀肯定早已结婚。二是有前车之鉴,怕再次落个“勾引”之名。
不知不觉中,一个小时过去了,又要说再见了。
他们互留了手机号。他将亚楠送到楼梯。望着站在楼梯下的他,亚楠怅然若失:不知何时,我们再能相遇?
【6】
不久,亚楠转业了。她没选择铁饭碗,而是选择了自我创业。她在北京成立了自己的文化传媒公司。公司慢慢发展壮大后,她又跨行跨省开了两家工厂。经过十年打拼,她的资产已近一个亿。
二0一五年,正在忙碌的亚楠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他高兴地告诉亚楠,他要结婚了,问她有没时间参加他的婚礼。亚楠一听马上懵了:搞了半天,他一直没有重新结婚!她后悔不已,为什么十年前在宾馆大厅时我没开口问他这个问题?
亚楠的心顿时像针扎似地疼。
她克制着自己极为低落的情绪,问:“你的新娘子是谁?”
他说:“她是我同单位的。小我二十岁。是我工作上的助手。”
听他这么一说,亚楠心里立即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她问他,“你哪来的助手,还小你二十岁?”
他说:“我经常被省、市电视台邀请作情感类、文学类的嘉宾,又出了几本书,拥有了不少崇拜者。后被调到市社科院工作。她既是我工作上的助手,又是我的崇拜者之一。平时,她给我端茶送水关怀备至,相处久了,我们便产生了感情。现在已扯了结婚证。”
听他的口气,他对这段婚姻很满意。
亚楠沮丧极了: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埋藏在心中的幻想与长久地等待,就此彻底破灭!
她突然做了个决定,“大伟,我想在北京给你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你愿不愿意?”
这些话,并不是她脑子一热就脱口而出的。她是想用这种方式将他们三十一年的未了情作个了结,她是想用这种方式证明:大伟,记住,我曾深深地爱过你。
他听了亚楠的邀请,十分高兴,“愿意愿意。丫头,谢谢你。”
十天后,他的婚礼在北京一个五星级酒店举行。
当他和新娘红光满面一脸幸福地给亚楠敬酒时,亚楠表面上非常开心,内心却极为难受,她痛苦地想:此刻,站在这个儒雅俊朗的男人身边的新娘应该是我呀!命运啊命运,你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平?!
几天后,他们要走了。亚楠送他们到机场。望着他们十指紧扣渐渐消失的背影,亚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委屈、伤心、绝望的泪水,似开了闸的洪水,从眼眶中倾泻而出。
她知道,这次挥手再见,恐怕,就是再也不见。
此次一别,就是八年。
这八年,亚楠没主动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她不想打扰他的幸福生活,她不想因她的原因再次影响到他的家庭。慢慢地,他们没有再联系。
八年时间足够让亚楠沉淀下来冷静思考他们这段感情。
她想,毋庸置疑,自己和大伟之间这段长达三十一年的情感,尽管曲曲弯弯,坎坷不平,但是,是真挚的,是世上少见的,也是应该好好珍惜珍藏的。不过,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个局面,也需要认真总结。如果当初自己克制冲动,不主动去要他的通信地址,如果他早一点告诉自己他已结婚,就不会给包括自己和他在内的人造成了不同程度的伤害。这个教训,是深刻地。
亚楠想,倘若岁月可回头,他们决不会再犯这样幼稚的错误。
【7】
从二0一九年到今年,亚楠的生意遭遇了滑铁卢,相当不顺。
她拆资八千多万投资的煤矿因各种原因关闭了,三个厂也因资金链断裂破产;她在银行贷款二千万准备在北京搞个文创活动,结果又因口罩原因颗粒无收。
如今,她从一个风光无限的女强人,成了负债千万的落魄女。
多少个不眠之夜,亚楠反复问自己:是就此倒下,浑浑噩噩度完余生?还是跌倒了爬起来,闯出一片新天地?
最终,她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亚楠觉得她这样做不为什么,只为她身上有着军人不轻言服输的血性。
亚楠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说干就干。但是,她有过失败的教训,现在少了冲动多了沉稳,对投资什么样的项目,她相当谨慎。所以,她-直在不断权衡,没有贸然决断。
没想到,今晚与大伟通话时,他的一句“我准备写一部长篇小说”启迪了亚楠的思维和让她下了决心:我何不用他写作的长处和他在文学、文艺界的关系,加上我的人脉和文创经验,强强联手,成立一个属于我俩的、与现代新媒体接轨的新型文创媒体中心?
对,就这样!
亚楠从沙发上一下坐起来,再次拨通了大伟的电话。
他睡意朦胧地问,“丫头,这么晚打电话,有急事?”
亚楠把她目前面临的困境和再创业计划简要地告诉了他。
他一听马上来了精神,“好呀好呀,搞我们熟悉的东西,成功的机率大。”
一听他同意了,亚楠高兴极了,兴奋地说:“大伟,你的支持和参予,给了我莫大的信心。我准备将我的别墅、车辆等值钱的东西卖了,还清银行货款,然后轻装上阵。”
他豪爽地说:“好,丫头,我手上还有些存款,你随时要我随时取。”
他的善良宽厚和善解人意,让亚楠感动不已。
再创业有了明确的方向,亚楠的心一下轻松下来。
亚楠还有两个问题憋在心中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问他。她想,今天是时候问问了。“大伟,给我一句真话,你喜没喜欢过我?” “不是喜欢过你,而是一直喜欢你。” 他毫不犹豫地说。“那你为啥从未对我表白过?”他轻声一笑,“丫头,你又犯傻了。你是根红苗正的女军人,我是有生活作风问题的‘流放犯’,我怎么敢向你表白?”亚楠又问,“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恨我母亲吗?”他反问亚楠,“你呢?” “我早已不恨了。”“这就对了。我们现在都是做父母的人。想想看,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儿女?换成我,也会像你母亲一样。”
这两个问题像石头压在亚楠心上多年,今天终于卸下了。她如释重负。
亚楠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六点过。她便温柔地说,“你赶紧去补补觉吧。”
“好的。你也休息吧。”
此时亚楠很兴奋,完全没有睡意也完全没有倦意。她给自己冲了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端着它走到窗前。推窗一看,风雪已停。雪后初霁的大地上一片银装素裹。东边开始亮出银白金黄交织的天际线。亚楠知道,太阳就要出来了,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