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4-21  本文已影响0人  beingwild

来北京半个多月了,我终于在这个周末迎来了第一次真正的休息——是那种可以流畅地喘气的休息,不必担心喘完这口气下一秒甲方突如其来的电话会剥夺我的呼吸权的休息。所以今天我得趁这难得的清闲总结一下过去在北京的半个月。

衣食住行上,我和大部分的北漂过得差不多。我住在一个十平米的小房间里(除去除了晾衣服啥也不能干的阳台大概只有8平米),做俯卧撑的时候不能很自然地挺直腰杆,否则会像我第一次试着在这个房间里运动时那样把暖瓶踢翻。每天上班的路上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了步行上,其次才是地铁,有时候让我怀疑北京地铁的目的是更快地把你送到一个可以到达目的地的公交车站。每天加班一个小时已经成为习惯,甚至在周五那天到点走人的时候心里有种负罪感。在吃上,我本来也没什么追求,所以总是能在麦当劳门口停留一秒钟之后走进隔壁的那家沙县小吃。

不知道是因为我来之前已经做了太多的心理准备,还是我本来物质欲就不怎么高的原因,面对生活质量自打来了以后肉眼可见的急速下滑,我居然一点没有不适应,相反,我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睡得很香,在上班路上就着北京四月的尘土飞扬吃完一个鸡蛋灌饼之后,我居然会觉得味道还不错。我一直还算乐观地觉得,既然这座城市有那么多可能,那么在这吃再多的苦也值得。更何况不会一直这样下去,总会好起来的。

漂泊刚开始对我来说还只是个小题大做的词语,还只是一款只要忍受饥寒交迫就能通关的游戏。可是后来的所见所闻才让我开始思考当一个人漂泊时,他到底在漂些什么。

上个周末,也就是我开始工作之后的第一个周末,我就体验了一次“997”——周六那天参加活动,周日那天写稿。周日那天的工作流程大概就是写稿——和甲方对接——被骂——再根据甲方骂的内容里模棱两可的要求改稿——不可避免地接受更惨烈的责骂。记不清这样循环了多少轮,总之那天从一大早开始改稿一直到深夜,那天手机成了定时炸弹,每次振动就意味着又得充分地调动主观能动性去理解那一条条50多秒的充满了愤怒情绪的语音里,有哪几秒是对我写稿子有指导意义的。最后一稿发出去的时候已经11点多了,我累瘫在床上,才想起来那天早上我还没刷牙洗脸,晚上点的外卖才吃了一半。

然而和我的疲劳不成正比的,是甲方难以遏制的怒气。第二天到公司之后,听说对方想要与我们公司解除合作关系。我开始慌了,刚工作一个星期就把甲方气跑了?但是更神奇的是在双方一番争吵之后,很快就在第二天恢复了平静,我们继续为他们写稿,他们在群里发语音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柔和,并且还会时不时地配上几个表情,双方的合作忽然变得异常地和谐。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让岌岌可危的关系很快变得坚固。只是领导对我说的一句话让我不再对此感到困惑。他说,你不要太往心里去,因为这边很多事都是“对事不对人”的。后来我仔细思考了一下他说的这句话,忽然感觉他一语道破了大城市运行的规律。的确,在这里没人会在乎人的感受,只会在乎事是否办好。没人在乎你是否因为写了一天稿子而腰酸背痛、心态爆炸,他们在乎的只是一个人能否带来利益。因此我开始明白他们为什么在前一天还因为稿子不合心意而大发雷霆,第二天又会笑脸相迎。他们就像坐镇中场的哈维,或是在外线控球的保罗一样游刃有余,什么时候该施压,什么时候该放缓节奏来维持彼此之间的合作关系,完全在他们的掌控之内,情绪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催化利益的工具而已。

其实这么看来大城市的逻辑极其简单,没有那么多的人情世故,你需要做的只是顶住压力把工作做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看似简单的逻辑下有时候我会感觉又累又烦,会想一瞬间消失,会想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我身边失去,但是我却浑然不知。

直到上星期的一天当我回家的时候,租的房子停电了。我只好摸着黑吃完饭,有几次险些把饭送进了鼻子。然后我就去小区的太空漫步机上趴着,打算就这样消磨掉一个无聊的晚上。可是后来我听着广场舞背景音乐的动次打次,看着老太太笨拙的舞步和小孩撒欢地奔跑,放肆的大笑,忽然一种熟悉的气息就近在我的眼前却迟迟无法完成对焦。那气息好像是家的气息,好像是一种绝对不会造假的纯天然的生活气息。

黑灯瞎火的夜里人总是会格外清醒的想要想清楚什么,更何况这个时候手机还没有电。那天我就开始想,漂泊的苦衷一定不仅限于衣食住行的拮据,而还应该有一些什么东西在精神层面一点点吞噬着这些人,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北漂拿着几十万的年薪依然觉得不幸福。

仔细想想近一年来我做的比较重要的决定都是为了能离着家远一点,可讽刺的是如今却在异乡试着理解家的意义。其实无论是我的家乡,还是北京,只要是一个发展着的社会,就是效率至上的,因此不可避免地冷漠,这都无可厚非。只是对漂泊的人来说,就是主动放弃了每天晚上来自家的温度和社会上彻骨的寒之间的平衡中和,让白天虚伪的感情和无声的黑夜不加缓冲生硬地相连在一起。时间一久,你会感觉身心俱疲,会特别想捅破这座城市膨胀着的泡沫,去触摸那个没有被异化、扭曲过的原始世界骨感的身躯。

以前作为一个游客来北京的时候觉得这是一座很美的城市。虽然这里的雾霾严重,交通拥堵,但是我一直热爱这里多元的文化,喜欢在胡同里听老头老太太不怎么动嘴皮子就能说出来的一连串的话,喜欢在早晨配着咸菜喝下一碗豆汁。可是当我以一种生存下去的目的来到这里的时候,又开始觉得我与这座城市的一切联系不过是在靠两份合同维持着。那些作为一个游客时所向往的一切似乎离着我那么远。当然也许是因为我居住和工作的位置都已经到了五环上的原因,就像是远离庙堂的一个江湖,当北京以天安门为轴做旋转运动时,我一定会更早地飞出去。但更多地,可能还是因为在这样匆匆忙忙的节奏之下,人会渐渐地失去对美的感知。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开始想家了,因为我明明记得走之前我对家没有太多眷恋,那时候好像拖着行李箱去探索一个未知的世界那样兴奋。而现在我还清晰地感觉到这股兴奋劲还没散去。只是有时候一个海的意象会从家乡的海岸线延伸到北京,从梦里延伸到我的眼前。我不知道它有什么俗不可耐的寓意,我只知道漂泊的人在海上只能把自己交给风和海浪。我只知道年轻人总是很矛盾,受够了一成不变的生活就想顺着海浪的涌动漂流下去,而漂久了却又想找一个海岸停靠一下,以此来确认这世界至少还有那么一片陆地一直在雷打不动地等着你。

走的前一天我特意去看了一下姥姥。我没有跟她说太多的话,因为她每7秒就会刷新一次记忆的健忘症已经让我无法和她完成太多正常的对话。那天我把头埋在她的肩上,听着她喘起气来的时候遍及全身的“隆隆”声,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的意思就是没有了时间概念,只记得她每过7秒就会问我一次要去哪工作呀?我又一遍一遍地重复“北京”这个词。我想,如果我能不厌其烦地反复回答一个人提问的同一个问题,那么我一定很爱她。“爱”是什么我一直没弄清楚,我只清楚爱其实很简单很自然,不需要像你在面对甲方的时候那样去揣测一个笑容背后隐藏着几分的不爽。

在这儿提到甲方的时候我又开始头疼了。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会准时在下个星期那个约定对接的时间点出现在他们的总部,坐在他们的对面,做他们镜框里的那个总也写不好稿子的傻逼。我知道我不能怂,我想要闯下去的勇气一定能以绝对的优势压制住退缩的想法。

最近我偶尔在地铁上,在便利店,在很多个闲暇时刻,想起来《春光乍泄》里的一句台词:“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开心地在外面走来走去,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个地方让他回去。”我也不知道这句台词该让人辛酸还是欣慰,只是开始觉得这句话是对“漂泊”最好的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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