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红楼忆纳兰
“因听紫塞三秋雨,却忆红楼半夜灯”。
纳兰容若,他是一个谪仙般的人物,他是一个像贾宝玉那样的痴人。这位一代清词大家,在他短暂的三十一载流水岁月里,打下了文坛的半壁江山。一本《纳兰词》,遍传于有井水处,但读之,无不为之动容。
初读先生的词,只觉得这位内阁大学士之子,何来如此愁绪呢?自幼饱读诗书,文武兼修的他,弱冠之年就已是贡士,后得进士,平步青云,一路成为皇帝身边的贴身侍卫,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但他却似牡丹园里的芳兰,丝毫不沾雍容富贵之气,孤傲而又冷艳。再读之,则感悟颇多。
先生自说“不是人间富贵花”,他是真性情,他有着赤子般的真与善。他的一首题为《寄梁汾苕中》的词作,赠与好友顾贞观。词中并未多言官场仕途,只一句“直过画眉桥,钱塘江上潮”,便述尽对友人能安详和美自在生活的感同身受般的喜悦。志同道合者,为友之。顾先生也是真性情。当年吴兆骞被流放到冰天雪地的黑龙江,他来寻容若帮忙,救吴兆骞一命。而在容若答应“以十年为期”后,竟又提出“人生几何?请以十载为期”,似乎全然不顾此番恳求圣上之艰难。容若却也没拒绝,搁笔面圣。当然,此时终是圆满,后为文坛佳话。真性情者,因词而遇,因救人而走近。而真心与友更与妻。先生有侠骨,亦有柔情。与卢氏的三载佳期中,那每一次时间的感念,正所谓光阴胜过醇酒。然而,幸福却是短暂,妻子离去,“谁念西风独自凉”?此时,此情,此景。“今宵纵有随风梦,知在红楼第几层”?可叹“当时只道是寻常”,幸福原来是把握才会有的。雨打红楼,带走他生命里最美的花朵,也冲散他春光里的月色如烟。
“人间何处问多情”?情之深处,醉于风景。品味过“东风吹绿渐冥冥”,又看“杏花微雨湿轻绡”,浓似酒的春日里,独立窗前,不为伤春惜时,只是静静地看,缓缓地,向内心深处走着。细雨如丝,不经意间也会撩起百般情愫。先生深爱着这个世界,便以笔记录之。春意尚好。如此春里,不禁忆起“去年高摘斗星辰”,慨叹“弹指韶光过”。他看着自己淡淡的回忆,立在握不住的沙流淌出的河岸旁,见“落花红沁水三弓”,望“城阙尚嵯峨”,恍然明白往事从未远去,一切尚可追忆,美好长存心间。
雨打去的是红楼风尘,却从未带走他的心。荣华终究只能带来物质上的满足,而这种满足,却使他困顿。他由困顿而渴望解脱,由渴望解脱而终于爆发。他的情怀穿越出了那巍峨肃穆的宫墙,他的真情,感染了每一位读词之人。他似仙,错落凡尘三十载,挥笔又归去。一本词,写尽一生。近代著名学者王国维对先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先生一生虽锦衣玉食,却也坎坷,词多愁情也是难免。而感动读者的非其经历,而是纸上真情,赤子之心。当绵雨重又湿润了红楼瓦,当楼前草木又经历了几番春秋冬夏,拿出词书,重忆纳兰,眼前不再是雨雾重重,阳光铺满小径,花已久开,待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