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

             

十年生死两茫茫

   

外婆有红眼症。天气干燥的时候她总是默默流泪，再干一点她就看不清楚前方的路。但是她总是记得外公的坟在那里，或者说外公走过的路她不用看闭着眼能走到。

  外公去世已有十年，外婆一个人住在他们走了46年的村庄里，她没有随舅舅去梓园生活，而是一个人留在与外公住过的村庄里。她始终认为这是外公的意愿。偶尔点灯招魂，江上绝唱，竟不见十年生死两茫茫。她说这样外公就不会走很远得，还能与她聊上几句。每听到这我都很心酸，孤寂的老人身边没有儿女过多的陪伴只能在江上与过世的老伴喝酒，谈心。这究竟是一种悲凉还是一种厚爱。

    外婆说外公年轻时很俊，一袭黑马英姿飒爽。外公喜爱看书，看的时候大都自己细心做批注。遇到某处不能理解，遂，让舅舅找人来下围棋。几局下来，总有收获。随后让外婆煮上酒炒几个小菜，同友人闲聊。而外婆则是抱着母亲坐在一边，笑呵呵看着外公，眼里充满柔情。外公身上虽有儒雅之气，但终究也是会武的。他可以与猛虎作战，最后回到家，虽也是一身狼狈。也算猛将。后来外公投身于党，誓死保卫国家，离开了外婆，而这一离去竟是20年。因为外公的这份忠义，于是外婆更加敬佩他。我想外婆的倾心于外表应该没有多少关系，而是那一份为国，为家的赤子之心。在那个战争年代有多少像外公一样的人远离妻女去为国家安定而战斗。我了解的实在太少，只是从母亲外婆口中得知一二。

  母亲告诉我，外婆很喜欢读书。可认识字少，但她会讲故事，编歌曲。母亲经常听外婆讲。还有外婆喜欢编着小曲唱，家里的孩子都要听了外婆唱才肯去睡觉。那个年代的书信少得可怜，每次外公寄信回来一家人就会聚在一起好好的读信，我依然记得母亲的眼神，那么真切诚恳。外婆讲故事很动听，母亲每次搬个小板凳听得津津有味。外婆告诉孩子们，做人要正直，去体现个人的价值，追求自己的理想，不要离开书。书是人生必备的伴侣。这些话我的母亲也告诉过我。我也算是记得。我想，外婆等外公的书信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因为烽火延绵天，家书抵万金。

   外婆背坨的厉害，母亲说这是因为外公出去的时候外婆一个人拉扯5个孩子。家里的一切重担都压在她瘦小的肩上。背怎能不驼？外婆有5个孩子，后来死了一个，生病病死的。母亲说，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外婆挑完水库从坝上回家，一身疲惫的她坐在椅子上休息。还没有来得及吃饭大哥就从凳子上摔了下来，身体一直抽搐、发抖、口吐白沫。外婆急忙背起他去山外赤脚医生家。因为她害怕，那种症状在那个年代是个催命符。山里到山外20公里，没有大路，只有泥泞小路，外面下着大雨。外婆像箭一般冲出去，雨水不停地冲刷着她的脸。她把唯一一块塑料盖在大哥身上自己淋着雨，她的心里很急。泥泞道路显得更长，仿佛一个世纪都走不完。可怜的外婆心里祷告上苍给她可怜的儿子一个机会。她只有加快步伐，鞋子早就已经登破，脚趾都是血迹。到了哪里已经没救，外婆一屁股摊在哪里，流下泪，嘴里呢喃着，儿啊，是娘对不住你。我无法想象外婆是如何走出赤脚医生家门的，我只知道她又20公里把他背回来。大雨一直没有停止，外婆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老天好像在也在为外婆哭泣，流泪。我一直无法想像老者背着死去的孩子路上走20公里的情景。那会是多么的心酸，多么的悲凉。更无法想象她那双刨土挖坟的手，是怎么样把他的儿子亲手给埋下去的。村子里一片沉默，仿佛不敢出声，更怕外婆忍不住要大哭悲伤一样。而我的外婆她没有被悲伤吞噬，她站起来。朝着回家的路走去，而这条路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我无法想像一个20多岁的女人瘦小的肩上可以承受那么多的苦痛。好在后来外公回家了。但是日子却依旧过的艰辛。不只外婆，所有的村庄里充满了痛苦，哀怨，还有麻木绝望的眼神。我无法用苍白的言语来表达这些字词，那些过往要如何才能抚平。外婆额角的皱纹像她这一生，苦不堪言。

 母亲说，外婆住在我们家，国庆的时候她接来的。于是我回家。外婆见到我很激动，她已有一年没有看到我，我也不跟她通电话。她枯木一样的手握住我的手，眼泪就这样流淌着。我一把抱住外婆，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好想把这些年她所承受的苦痛慢慢拍去，留下的全是美好。我问了一些外公的事情，她也算说了不少。我躺在沙发上无法言喻。我脑海里只有那幅，她点灯招魂，江上绝唱，喝着酒与外公聊天。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一个72岁的老人在经历丧子，丧夫，战争摧残、生死别离之后。尤其是那20年的苦痛无法抹平。我流泪了，月光照进房间，刚好照在外婆脸上，枯木寒冬她已经没有多少生命迹象。她只能静静的看着岁月流淌，积淀。也没有人在问他活得好不好，也没有人会问，你在想什么。村庄里的人都很敬佩她。因为她那种精神、一种坚强、与隐忍。我叹气，惆怅。我无法把这一切整理出来。也罢，就让我再去仔细琢磨。我知道外婆很爱外公，因为她总是强调外公对他很好，外公的每一个习惯动作表情她都记得很清楚。看着睡熟的外婆，脸上都是淡淡的笑容，我想她一定是看到了外公，而后看到了马背上的英姿飒爽，然后甜甜得笑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我现在终于明白那不是一种悲凉，而是一种厚爱。多少厚，我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