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老张
老张,有 点浪漫情怀,比那些只是为生活奔忙的中年男人更有活力。他喜欢流行的东西,虽然不一定自己亲身实践,但他会去作一些了解,然后和年轻人在一起海阔天空地聊。对于国家大事他也会很关注,不精通历史但总是尽自己所知地和人津津乐道,发表自己的想法,而没有像大多数工友一样自卑地默不作声,深怕说错了什么被人笑话。也有人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就像老郑,他除了干活和他的活计上的问题,他真不知道还能和别人说些什么,他是个真正的能手,能嘴永远也不能来形容他的。老张喜欢和老郑说笑话,也就是开涮,因为老张总想把生活或者工作气氛变得活跃,他不能觉得一堆人在一起还是死气沉沉的,一个个跟哑巴似的。
老张,也许是这里唯一一个在乎我的去路和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朋友,因为只有他看出了我的与众不同,只有他对我的未来抱着拭目以待的祝福。所以,我所存储的记忆中这里的人们,其实也只有老张和我是相互记忆的,其他都将以最快的速度忘记我曾经的存在。对于被忘却,我的内心里是有那么点轻轻的抗拒的,因为我有那么点想证明自己是个不该被忘却的人,或者想总有一天那些忘却我的人会重又记起我并以曾认识过我感到乐意。所以我能记住每个人的原因也许不仅仅是我记忆力好,还是在防止有一天突然出现一个故人来认我而我却不认得他这类事。当然这是对那些并没有相互认同的人而言,像是老张这样的人,即使我们不会再联系了,我们也不会遭遇有一天在某个地方相见互不相识的局面。对于一个认同我的人,特别是男人,我心里会产生一种很特别的情感,很愿意与之亲近,很希望对方能把我捧扬一番来提升我追寻理想的信心。老张就是这样做的,他总是在夸我,与他共事的时候他夸我像个男孩一样能干,谈话聊天时他夸我比男孩还聪明还有主见,看见了我的宿舍他夸我比他见过的女孩都贤惠因为我把宿舍收拾得整洁清爽……自从我们达成友谊之后,老张经常不离嘴的一句话就是:我走了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女人,小灵你是我最佩服的一个,你不一般啊,我真希望你以后能成就一番事业!其实我并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我是个不一般的人,也许是我和他吐露得太多了,我说了太多的个人价值和个人独立论,而且我也正做着一份一般女孩还没有参与的工作、情愿以受过高教育的身份与一邦粗鲁的男人为伍、从没以高人一等的架势拈轻怕重。更多的可能性就是我一直鼓吹人的价值和理想,这可以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误解。我很乐意听人说我聪明说我很有前景,仿佛这些就是鼓励,但我并不相信自己真能有成就什么的一天。这听起来很矛盾是不是?虽然我一直不停地寻找着什么,但我总是觉得生活不切心。我原本以描绘心灵作为自己的理想,希望自己做个堆砌字符的文人,凭着对生活与世界美好的憧憬,用文字凝聚一种精神来解救自己孤寂的心、来感化那些世俗的心。可是,现实在哪里?它无处不在,它让一个常常忽略它的人在看到它时感到自己的精神对世界是多么得无力,甚至对于改变自己的处境都是无奈的。现在,心中的那个理想到底是什么我自己也难以描绘,只知道那是一种感觉,有一天生活让我感到心里有了着落了那就是我实现理想了。你看,我是一个志存高远的人,我高谈阔论着人生价值和意义,好像我会有无穷的力量去努力实现理想,好像我正斗志昂扬浑身激情,事实上我已是一个满心无奈与迷茫的人。老张不知道这事实,而且还世俗化了理想的最高意义,他认为一个人的理想大小是最终获得的财富多少。——所以他祝福我能成就一番事业,他以为我想自己成为一个富婆,而不是像别的女孩一样只想嫁个有钱人。他对我的理想的误解不影响他对我的智力的认同,莫逆之交的欢乐还是很多的。
很感谢老张给过我那么多夸奖与鼓励,那是我坚持自己的动力。很感谢老张给过我那么美好的友谊,它让我在一群男人中没有感到太孤立太寂寞。
我的生日是一个已入初冬的日子,我的身边虽然不缺少为我过生日的男人,但是谁也没有像老张这样让我感到开心。我从他那里得到不是鲜花不是礼物,而是一种真情的温暖,它让我在那一整个冬天都感到温存。我只是在他们家和他侄儿比谁大无意说出了我的生日,他却在策划着一场宴会!他把我们那个班里的同事们一起叫到了我的小屋,我就和这些能当我兄长和叔叔的男人们一起喝酒,很难想象我是怎么和这些人一起无拘无束的,这是我从没有想过的更没经历过的。他们都是真诚地祝福我,从他们举起的酒杯我感到了我作为一个女人被他们纳入到自己的行列是多么得荣幸,那是一种同胞情分予我的感动和自豪。因为我不是被排斥的,而且我是受欢迎的。没有人大醉如泥,但是我们都很尽兴,我已经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打心眼里感谢他们给我的友情,不知该怎么报达,我只有在每次发工资的时候请他们抽烟。老张不抽烟,我就单请他喝酒,有时候我拎着酒到他家好像他的兄弟一样和他对饮,有时候就直接把他拉到小饭馆让他独酌我以水相陪——因为不能在外面显露我喝酒的一面,否则在工作的有些场面上会很难过的。
有一天,我们喝完酒,老张要送我回家,因为我没有骑车得步行二十分钟才能到家。我坐在他的身后,冷风入怀,我的双手冻得发僵,身体直想发抖。老张问我:你冷不冷?他的问题忽然让我感到莫明其妙的心动。我明明就是冷,我回答说冷就好了,可是为什么我要对他的提问有这样不寻常的反应呢?它让我想靠近他,我想把自己在双手从座架下移开然后抱住这个老男人的腰,就像是小时候坐在父亲的车后一样,抱紧父亲感受他的温暖和给我的那种安全感。我没有回答,沉浸在自己的想念里——我也许是想念我的父亲了。老张又问一句:冷吗?我回答:有点儿。接着我又开始了另一个想象:如果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现在也许会主动把我的手放到他的腰上,还可能会脱下他的外套把我包起来,使气氛变得很暧昧。而老张已经没有了这个胆量,他的心里也许有过一些对年轻女孩的非分之想,但是他自己很清楚他只能想想而已。我并不鄙视男人的意淫,像这样出于情感的,不是欲望的。如果那个对象是我,我也不会,那至少可以说明我是个有人喜欢的女人。而且,谁都有想象情感的权利。到了我的小屋,由于我的开小差,我们沉默了许多,气氛变得不自在起来。那样的不自在就像是电影里常看到的两个男女有情口难开的局面。实际上不是,只是我的想象忽然让我有些不自在地对待男人起来,换了另外一个人可能我也会是这样的表现;老张可能是因为我的少言,又是在一个女孩的房间,这才感到不自在。最后,我们就像是很忽然地说告别,老张就跨上车走了,不像以往总为告别说几句客套话。
有时候我的想象力丰富得让人感觉我是不是有点变态?我太爱幻想了!本来我和老张之间有的只是纯真的友谊,而我却会想到这个半老头是否会和我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来。因为我对一个能够认同我的男人总会表现出很多的亲近,直想近到不能再近。当男女近到不能再近的时候,就会有事要发生的不是吗?在工作时,老张会怜惜我是个女人,这 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记得我刚和这些男人混到一起的那些日子,老张甚至很敌视我,也许他以为我是一个即将与他们这些大男人共同分享劳动果实却做的最少的女人,所以他不会帮助我也不会主动辅助我的工作。在看到我的表现也了解我之后,他对我作出了很多关怀,这是其他人都没有做的。他经常跟我说,只要能让他年轻十岁,他就会追我。他真是个少有的还保留着条件假设性自信的老男人。像他这把年纪了,又是个穷人,谁还在女人面前这样的自信?尽管这种信心也是有再年轻一点的前提。
又是初冬,想起那些真诚的日子,想起我去和老张道别,他那不舍的神情,他说:我们要再联系,你要是有需要帮助的时候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力的,希望你有好的发展!老张,我真的很想念你,可是我却没有再联系你。我知道我们不会再相见了,我再有困难也不会去找你的,因为你是属于对我有希望或者说有信心的人之列,而我对自己的现状很不满,我觉得没有脸面去见你们,我不想让你们感到失望。我总盼着有一天我真能有所成就那时再与你们联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