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萨克斯的人

图｜耶殊陀尼诗社

很多年前，我和友人在杭州的街头随意游走，忽然听到远方似乎有人在吹萨克斯。吹的什么曲子已然忘记了，但是那声音饱满圆润，低音深沉而平静，高音清澈而透明，感情充沛，直达心扉。

我们往萨克斯流出的声音靠近，一家店里的几个年轻人正在那里排练，我们成为他们的特邀观众，那是我第一次在现场听萨克斯。我惊叹于这么一根金碧辉煌的管子居然能吹出如此美妙的乐曲，好生羡慕。

楼下有个小公园，我习惯叫它小花园，因为它实在是小而又不乏精致，各项设施一应俱全。冬天有很多人在那里晒太阳、练太极，起初只有一男一女在花园里吹萨克斯，他们不是合作的，各吹各的。

男的总是带着个音响，以至于我分辨不出到底是他真吹成那样还是已经备好的曲子。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竟发展到七，八个。一群人在一起的时候也还是只有两个人吹，其余的都聚在一起聊天，谈论技法，分享曲谱。

有一天下午，我遇见一位吹萨克斯的老爷爷。你知道他吹的是什么吗？《金粉世家》的主题曲《暗香》。随着缓缓悲凉的曲调，我不自觉地跟着哼唱，“当花瓣离开花朵，暗香残留；香消在风起雨后，无人来嗅。”

吹了一会儿，旁边的人给他点了一支烟，又教了他一些诀窍，就离开了。老爷爷又换了一首曲子，吹了一会儿便小心翼翼地把萨克斯放回箱子里。拿起简易板凳就去追太阳了，我和晚晚也跟了过去。

“他好聪明，你刚刚抱着他的时候，他在那里拽那个树叶。”“噢，呵呵，他很顽皮的，我不让他拽，他就非要拽！”我们就这样聊开了。

“爷爷，听您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我啊，不是不是，我老家山东的。”

“啊，那是过来看孙子的？”

“不是，我住这里，我59年就过来了！”

“哇，那好长时间了，老太太是这边的人？”

“不是，她是天津的，我们在学校里认识的。”

“哈哈，那孩子们有回去发展吗？”我听说因为某些原因来我们的城发展的人的子女有好些个都回家乡发展了。

“没有，我就一个女儿，我们全家人都住这里。”

“饮食习惯有没有改？”

“改了，改了，我们现在主要吃米饭，我小时候主要吃玉米、地瓜，现在我最讨厌吃地瓜了！”

“哈哈，您怎么想着学萨克斯呢？”

“年轻的时候，我特别想家，每当我想家，我就跑到铁道旁，听那火车的汽笛声，想着我是否能坐上那趟归家的火车，然而年轻时一颗一定要闯出一片天地的心绊住了我的脚，时光荏苒，一年又一年，就这么错过了。”

“有一次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位师傅用这个萨克斯模仿各种各样的声音，就包括火车的汽笛声，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住了，现在我退休了，有时间学学新的东西，我就想到这个了，姑娘，你说这世界奇不奇妙？”

“呵呵，那您跟老家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老家那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我也早不再想家，都习惯了！我在火车站旁买的老房子也早已经卖了，火车的汽笛声只是一段记忆罢了。”

今天读了村上春树的《爱如半夜汽笛》，说一个陷入孤独的男孩的感受，就像“被塞进厚铁箱沉入深海底”，他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这时他听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火车的汽笛声，虽微弱但足以打捞出男孩孤独的心。

所以女孩问男孩喜欢她到什么程度，男孩回答道如半夜汽笛那个程度。我想那时的老爷爷想家的程度也如半夜汽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