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活着就已拼尽全身力气
母亲半夜出门了,没有吵醒因为工作而焦虑不堪,噩梦连连的我。
早上醒来,恍惚间看不到平日忙碌的母亲,我直觉她是去茶楼做试用工去了。年近半百,从沿海打工十年回归内陆山区小城的母亲面临着再次找工作的压力。而形势并不喜人,年纪大了,文化低了,形象差了,便开始被人挑挑捡捡,只能去做洒扫工作,包吃,一月1800,还得免费试用三天,用母亲的话,便是打三天“白工”。
外人看来,母亲完全可以像有工作的人“退休”,没有工作的必要了。三个女儿皆长大成人,虽说两个女儿仍是步自己的老路,唯独幼女得一“铁饭碗”不上不下,但没有娶媳买房的压力呀,用当地话来说“任务完成”了。可父母还是没安全感,尽管百般阻挠不愿母亲再去吃苦受罪,看人眼色,然而架不住她那执拗劲,也不忍看她在家唉声叹气,我也便开始鼓励母亲“再就业”消磨时间。
洗漱时,微信提示音响起,我习惯性地外放,母亲的声音传来。“你四姨昨天从省城回来了,昨晚我和你舅舅一起去她家,太晚就没有和你们说了”,我一听,心一沉。我顾不上回复,火箭收拾自己,毕竟我上班也要迟到,人在社会身不由己。慌慌张张踩点上班,我才得空好好琢磨四姨的事情还有母亲的余话“不要告诉你外婆,她在照顾你刚手术二姨”。
刚过元宵,二姨就因为子宫肌瘤躺在了医院的手术台上,靠着先进的冷科技重塑健康。自打儿时,二姨的形象就已很模糊,颧骨高耸,身形瘦削,身姿前倾。她外出打工几十年,做些大老爷们也嫌脏乱累的工作艰难供着两个儿子,生活已压弯了她的背脊,但也供出了两个高大帅气体贴懂事的儿子。
外婆就像孱弱的老母鸡一样艰难地护卫着她的孩子们,已经成为了别人母亲的孩子们。2018年五一前夕,外公因为在厨房摔倒意外过世后,外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以防独自在家胡思乱想,外婆佝偻着日渐僵硬的身体侧蹲在她放在街上的菜篮子旁,欢喜地卖着她精挑细选的菜品,白菜,泥鳅,酸菜,莴笋…
同其他菜贩子无异,外婆被城管撵得四处逃窜,毫无容身之地。下雨的时候,直接在头上套一个塑料袋,不让最重要的头淋湿也就完事,她发白的头发在雨中紧紧地贴在她树皮一般的脸颊,为着几毛的利益也能和客人讨价还价,毫不口软。外婆说,自己赚的钱,踏实。所以她从不接受我们给她的钱,她总说我们更需要用钱。
二姨动手术后,外婆便去侍候二姨了。不过一天而已,去省城的四姨却重病归来。就像这阴雨连绵,寒冷刺骨的春季的太阳去流浪了一般,我竟然有种错觉,外婆的太阳才真正去流浪了,几乎快看不到一丝光明。
四姨病了有几个年头了,我幼时她总是明艳照人,有好多好多漂亮的衣裳,身上总是有淡淡的橘柚香气,不知何时,这淡淡香气就开始被浓浓药味喧宾夺主,四姨也不再漂亮年轻。几年前,医生就诊断出直肠癌,几年来靠着不间断的化疗维系着身体的健康。直肠癌,说来我不懂,我只知道癌症像人的一日三餐般分为早中晚三期。医生如果诊断出晚期癌症,那就如同日薄西山,回天乏术了。
回想四姨的这几年,我竟想起《我不是药神》中那位吃假药的老奶奶。“家被吃垮了,房子被吃垮了……”前前后后治病花了几十万,然而却终究抵不过“癌症晚期”这四个血淋淋的判决! 想起过年时四姨强撑着自己带着幼子来探亲时,气色虽不好,身形佝偻,浑身像一碰就碎的骨头一般,脚步迟缓得如同老者,但至少行动自如,自主进食。
本意是过完元宵回家,可四姨渐觉呼吸困难,咳嗽不止,整个人舅舅立马送四姨母子回家医治。然而效果不佳,立马送到省城,所有人都以为就和之前无数次一样,四姨能恢复到一种自主状态。
天不遂人愿,医生表示没有办法,救治也是徒劳无功,四姨只能靠着输送氧气为生。任何食物都不能进入她那受药物摧残了许多年早已不堪忍受的胃,大小便也不能自主。面对这种情况,四姨夫带着四姨连夜赶回家,舅舅阿姨母亲便连夜赶到四姨家。可是她才刚过四十。
大家都想着能瞒外婆一天是一天,说不定哪天四姨就奇迹般得好转了呢?所有的恶化都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噩梦呢?然不过一天,母亲他们姐弟便决定告诉外婆了,我不知道病情恶化的程度,但他们的决定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六十五岁的外婆立马从一个女儿的病榻辗转到另一个女儿的病榻。我无法想象往常笑意盈满双眼,两眼弯成山尖儿的外婆此时此刻是各种模样,我也不忍,不愿想。这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
这时我还在家里上班,我曾经要求和母亲一起去医院,母亲拒绝了,这次她不叫醒我就匆匆赶路也是她的初衷。母亲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允许我任性肆意,作为母亲这是她的坚守。
我不敢想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最后会归于何处,生命的消亡就如同潮水的涨落,正因为它的此消彼长才能维持自然的和谐。但把这种消亡归结到个体时,是如此的痛彻心扉,如此的彻骨折磨。
作为社会最底层的人民呀,生来本无罪。然而尘世走一番,历经爱恨嗔痴怨,终究归于生老病死痛。即使你费尽了心血欲与天公试比高,终究抵不过你躯体的消亡,再多的金钱也买不回你孱弱的身体。
病榻前看一番,我们太渺小了。生活不易,生存更难,活着就好。有些人,活着就只会斗鸡走狗,声色犬马,而有些人,活着就已经拼尽了自己以及亲人全身的力气。如果可以选择,也许外婆和母亲姐弟几个都愿意选择小时候那种艰难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