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
2019年9月,返校季,和大姐相识在南下的火车上,因同去武汉,有幸一路攀谈。
大约四十岁的年纪,粉色运动套装,黄头发,着淡妆,就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却是我二十年来见到的为数不多的纯粹的人。
现在的生活是不一样了啊!
我一惊,反应过来她是在同我讲话,我点头冲她微笑。
是啊!是不一样啦。
大姐蛮高兴,好像是抓到了打发无聊的话头,接着便开始了我们攀谈,准确来讲,是她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大姐是贵州人,人生的前十年,像很多我们父母辈的人一样,父母紧巴巴地供着自己和弟弟上学,虽然拮据,但并没有什么忧虑。
变故发生大姐四年级的时候,当她挎着小布包放学进院子的时候,两个草席子裹着父母的尸体被邻居抬了回来。
上山砍柴火,天黑一个没拉住滑下山摔死了。
说到这里大姐并没有放缓语速,我怔怔的看着她。
白事儿草草地办了,留给她两间老房子和一个七的弟弟,亲戚走的时候留下两袋子米和一小沓票子。
扔下两个孩子这就走了?我有些愤懑不平。
那时候都穷,谁家凭空多出两个孩子养的起?
大姐边说边笑着,我没有再说话。
白事儿过后她没有再去上学,背着个竹篓上山砍柴,多的几毛钱一筐卖给邻居,一年多后,加上村里的帮衬,她把弟弟送上了小学。
我弟弟倍儿聪明!写的字老师都夸漂亮!他还是他们班班长嘞!
谈起弟弟,大姐满脸自豪,手上动作也多了起来。
那时候她就想着,再过几年把弟弟供上师范,回来吃国家饭,那时候种地、卖咸菜,干劲十足。
可是,生活并没有放过这个本来已经支离破碎的小家,胰腺炎!这是医院给的诊断,弟弟在刚入初中的一天晚上,捂着肚子倒在了院子里。
这可是一大笔钱,她跑遍了村里的每一户人家,走遍了所有的亲戚。
没结婚么?刚说出口,我便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带着一个上学的娃娃,在同龄人面前灰头土脸小十年的小脏妮儿,那个愿意娶?大姐好像提前意识到了我要问什么,很自然的说。
医院病房旁,听着弟弟的低呻她站了一整个下午,然后做出来一生中最艰的决定。
去做小姐!来钱快!我不能看着老二活生生疼死吧?
她语气稍缓,周围嘈杂停止了,我默不作声望着她的脸,仿佛能看到二十几年前病房门口女孩的那份坚定。
随后,在那个小县城,她往返在红灯区和医院之间,接客、攒钱、交钱、陪床,成了她生活的全部。
我告诉他我找到了服装厂的工作,工资高还免费送好看的衣服穿!
她回忆着,眼里闪着光,依然微笑着,我假装打了个哈切,摘下眼睛,揉了揉眼。
待弟弟稍好些的时候,她把他送到了县城的初中,在学校周围租了间房子,一来方便她带弟弟复诊,二来她深知一年前做那个决定的时候就不可能回村了,风言风语已传遍了四邻八舍。
弟弟终究是没有逃过病魔的魔爪,三年后,病情复发,急性的,夜里发病,学校在第二天送到医院,已然来不及了。
她是在第二天早上客人的家中知晓的,她抓花了客人的脸,跑了出来。
医院让我直接去太平间,我说怎么能呢?他还要考师范上大学呢?
大姐顿了顿,说她一辈子没干过坏事儿,即使当小姐也没学别人偷客人的东西,怎么命运就这样对自己呢!我终究还是没忍住,拿纸拭了拭脸颊。
大小伙子!哭什么?大姐我当事人还没哭呢!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命不硬,怪不得我。
像很多逃离伤心地的人一样,她选择了离开,临行前,她葬了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弟弟,推垮了村里那两间老房子。
她去了北京,皇城脚下,她攥着那张高中生的照片,这是他们姐弟俩一直期望得地方,她找了一个酒店服务员的工作。
官园街口,她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感情,是一个机关文员,戴着眼镜,身材高大,仪表堂堂,北京市怀柔人。
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讲就是渣男!
大姐的语气挂着对这个男人的不满,又有对年轻人文化的调侃,我下意识锁了一下眉头,心提了上来。
七年,男人没有给她任何名分,七年后,他带着一个女人和一张崭新的结婚证夺走了她的一切,生活又一次给了这个女人迎头一击。
我没要他给的啥分手费,就好像七年来我不花他的钱一样,我又不是被包养的!大姐又笑了。
这是她故事的最后一句话,火车进入了武昌站,我帮她拿下行李,边讲话边走出车厢。
出站的人流打断了我和大姐的畅聊,我拉着行李箱走出车站,突然想起并未留联系方式,转过身来期待性地向后望望,又问自己,有这个必要么?好像没有,一路车程确已足够。
大姐,你这些年就从来没有崩溃过吗?
刚出车厢的时候,我帮大姐提出行李,回头问她
印象中哭过几回,父母一次,医院一次,皇城根一次,别的忘了!
她还是笑着说。
事情发生在8月底返校途中,怕被时间冲散了记忆,写文记叙此事,愿我们踏行生活泥泞,哪怕垢土满面,哪怕寸步难行,仍旧保持对生活的热爱
2019年10月10记
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