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归来仍知“猪”
因某人的一句话，有了这篇文
我要爱，要生活，还要把眼前的这一世当作一百世来过。
2017年12月18日 星期一 晴
【1】
我是一只狗。
我说真的。
就算我不是狗，也会冻成狗的。
比如现在，我刚从牢笼里逃出，迎面就是一股妖风，冷得我瑟瑟发抖。
我躲在角落望着物是狗非的狗国，心中一阵悲凉。量大祭司两年前也算不到，狗国的国王，两年后竟如街头乞丐般落魄。
我出生那天，本是个欢喜的日子，因为我是狗国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王子，两年之期一满就将继承家族皇位。然而，狗国的大祭司却在这时卜算出两年后的灭国危机。
一时之间，我成为了狗国的重点关注对象。狗国上下众说纷纭，有狗言，这场危机由我带来，我继承皇位的话，引导至灭国之灾，陷狗民于水火。
这狗言被我父皇母后当了真。他们开始对我严加管制，百般提防，就连撒泡尿也有狗监视着。
可惜，自我之后，母后再未能生下一子。
狗国有个传承百年的规定，国王一位传公不传母。饶是我的父皇母后，也不敢打破。
于是，我的父皇母后不得不向祖先低头。他们给我请来狗国最好的老师——牧羊犬，教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然而整个狗国，还是如预言般的那样，在暗夜里一步步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中。
【2】
我继承王位那天，狗国一片沉寂。所有狗守在皇宫，等着这一天能早些过去。
子时三刻，预言的狗国危机并没有到来。
我坐在象征国王的王座上，其实不过是豪华版的狗窝，一边用舌头舔着下颚，一边悄悄掰着狗指头数时间。
时间一点点过去，狗国百姓的一边倒式的讨论，也开始慢慢平息下来。或许在它们看来，这场危机不过是大祭司的失误而已。
坐在我下侧方的前任国王，我的父亲，在这时，低喘了一声，用已经有些浑浊的目光看向我，眼神慈祥，又有些庆幸，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和其他狗一样，也认为这是大祭司的失误。
只是大祭司早已归去，泱泱狗国，再找不到一个卜算高超之狗。
他们都忘了，都忘了......
前任大祭司自任职开始，从未失过手。所以哪怕是在最后一刻钟，我也没有丝毫的松懈。
这一刻钟，我活得好似狗脖子上架了一把刀，只要我一动，我的狗头就会随之落下，在地上打滚，血淋淋地滚到我父亲面前，也滚到狗国所有的百姓面前。
我似有感应一般，闭上了眼，等待危机降临。
哄吵的声音，远在数百米之外，又近在耳旁。我睁开眼来，狗国护卫相继倒下，在狗国队伍里出现了一批批矮人，他们训练有素、杀伐果断，等我反应过来，狗国只剩下一群普通百姓和我这种身居高位之狗了。
系着红头巾的矮人往前走来，所有矮人都为他让出了一条道，“听着，放弃抵抗，饶你们一条狗命。”
我的子民们全都低下了他们的脑袋，在暴力和生死面前，他们选择了苟活。
而我的父亲，却倔强地昂着脑袋。我猜想，这是他作为皇族的骄傲，作为上任国王的骄傲。
矮人头领嗤笑一声，嘴里又投射出一把尖锐的匕首，“不自量力。”
父亲尖叫出声，随之，一股鲜血从他脖子喷出，刚才还活生生的父亲此刻却躺在地上毫无生气，只有黑色的血液在静谧中流淌。
“活下去，报仇。”这是父亲最后留给我的讯息。
【3】
狗国被灭，沦为矮人族的奴隶。
我被关进人族监狱，终身囚禁。
在这里，我遇见了一个被矮人族灭国而囚禁于此的“同类”。
我叫她猪。
她是猪国公主，是猪国女王最为宠爱的公主，也是猪国子民最为敬爱的公主殿下。
猪国，与狗国恰恰相反，它们以雌为尊、以雌为贵，如同人类的女儿国一般。
“没想到，狗国也有今日。”她傲气的样子让我想起临死的父亲。
而这样的骄傲，我还没有，但我得装作有。我甩了甩尾巴，以示怒意，“猪国也不差。”
我们牢房相邻，矮人好像很自信他们的防卫能力，整个牢房无一人把守，只有用餐时分，才会有人来。
矮人用破旧的碗从桶中舀出一堆莫名的东西，我凭着我惊狗的嗅觉，闻出了其中的腐烂味。
“呐，你们的晚饭。”比我高大的矮人随意将碗扔到地上，隔壁牢房的猪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该是见怪不怪了。
我一直注意着她，想看她是否会低头吃下这晚餐。奇怪的是，骄傲无比的她，竟然低头了。
“不吃，只有饿死。”一句话击中了我，饿死，还谈什么报仇复国。我屏住呼吸，将碗里的劣等食物一口一口吞下。
她惊讶地望着我，一双猪眼睛亮得发光，“你想出去吗？”
我移开视线，未言半语。
出去？还不是时候。
【4】
此后，她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唠叨。所唠叨的内容无非是出去。
我听着，不曾给过任何回复。然而，我越是不理，她越是起劲。
这副样子，一点也不像初见时的她。话如此多，誓要让我耳朵听出茧来。
可是有一天，她突然停止了唠叨，安静得可怕。
破碗里的食物从冒着轻烟到冷成一块，我的视线由清明到漆黑一片。她没动，我也没动。我们像是在水底憋气，谁先忍不住，谁就输。
“你一定以为我是想出去报仇，呵，其实，我只是不想沦为矮人的食物，我想要自由，我想活着出去。”
她的声音一改往常，沉重了许多，如临终之前的几句交付，落在我心底，却生出了几片涟漪，晃动着我长久以来搭建的高台。
这认知在我脑中闪过，我顿觉不好。我担心她，也担心自己，担心她失去生存的希望，担心自己就此理智崩溃，失了一颗心。
“一旦你有了在乎的东西，你就有了弱点，一旦你有了弱点，就意味你走不远。”
父皇这么说，老师们也这么说。他们不止一次地向我强调：身为狗国国王，你不能有弱点。
我抬头望着牢房顶部，静，太静了，静得我只能听见她独特的呼吸声。
“你就一点也不想出去吗？”
猪突然出声，惊得我心底一颤。很快，这声音便化作一股隐形的力量，在涟漪之后，侵蚀着我，使我在看不见摸不着的黑暗中胡乱逃窜。
“不，我想出去。”只是在等，等时机成熟，等矮人们放下警惕。而你，却是意外，提前了我的计划。
【5】
黑雾以巨大的气势淹没了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看不见她的睡姿。
我朝她的方向趴着，趴着趴着，牢中的寂静被打破。黑雾不再浓郁。我起身，抖了抖酸涩的四肢，向一旁发出声响的墙走去。
这面墙，自我被囚，便意义非常。它在每日 卯时初发出声响，以望我的回应。长时间，我都不予理会。但是今日，不一样。
我用身子撞了下墙，以回应那方。很快，墙体向我倾倒来，一个足以我通过的洞出现。
我回头看了看猪，她还睡着，睡得很香，睡得很熟。
“陛下，快点。”墙外的狗不停催促，我不再耽搁，急忙从洞里钻了出去，以望撇尽我面对猪时的无措心绪。
“很好。”也算不辜负我的培养。
自我懂事起，我便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之重。我不能忽视预言，更不能让我的国家在我掌中灭亡。
我要做，做那狗上狗，做狗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皇。
我要让狗国起死回生。
我搜罗尽天下有能之狗，给他们好处，让他们忠心于我，为我办事。
我盘算，推算危机时间，推算危机可能。
我算透所有。
继位那天，我将狗国护卫换成普通百姓，将所有的积蓄力量潜藏在普通狗中。
在我的指示下，他们示弱，假装成为矮人族的奴隶。
而我的父亲，在不知我计划的情况下，为激起我的斗志，决心赴死。这也在我意料之中。只是为了逼真，为了消除矮人国疑虑，不得不如此。
父亲曾说，狗国之王，必要时候，得舍小我以成大我。
我舍弃了父亲，舍弃了部分狗国百姓，只为守护狗国更好的将来。
狗国街头，寒风萧瑟。狗国百姓，陷于水火。
一阵风吹来，我的眼睛被黏稠的毛发掩住。长久未曾打理，一股子腐烂味酝出。
我晃了晃尾巴，试图还原我的视野。
“陛下，水已为你备好。”
【6】
我躺在热水中，享受着狼狈后的安稳舒适，脑海中却不停地思索着何时实施计划最为妥当。
算了算时辰，辰初时分，还未到矮人国早饭时间，应无人察觉我的离开。此时，当是狗国一举进攻的好时机。
“狗蛋，按计划实施，趁矮人不察，杀他个措手不及。”
“是。”他声音洪亮，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充满期待。
这是他以及千千万万的狗国百姓长久以来的忍辱负重，危机可有，国却不能破，它们势必要拿回狗国的每一寸领土。
“慢着。”在他转身那刻，我脑海中蹦出了一个身影——那只在我面前唧唧歪歪的猪。
猪国百姓向来手无寸土之力，在矮人面前，更是无力反抗。狗国能走的路，猪国不能走，也来不及走。
只是，若矮人败北于狗国，她，又当何去何从？
放她回猪国？此去猪国，路途遥远，凭她一己之力，怎能平安归去？
“陛下……”
我睁开了眼，可我无法否认的是，我想她了。
想她的唠叨，想她的呼噜声，想她软绵绵的肉。
想她骄傲下的妥协，想她一心要自由，想她醒来看不见自己的失落。
想到这里，我感觉自己做了十恶不赦的事，不能饶恕。
“把猪国公主救出。”
“陛下，不可！”狗蛋惊叫出声，身子重重落在地上，不用看我也知道，他对我行了狗国的跪拜大礼。
盆子里的水被染成墨色，我跳进另一个清水盆里，舒服地躺卧着。
“有何不可？”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又低头嗅了嗅身上，再慢条斯理地顺了顺毛发，从盆中站起，望向狗蛋。
他支支吾吾了许久也没说出一个字来，这一细看，才见他毛发湿成撮，四肢在空中摇摆。
“怎么不说？”
“陛下，请三思啊…”他匍匐在地，像是要将自己埋进土里，好不用面对我的势利。
三思？呵，确实应该好好三思。
思考一下国家安危，思考一下儿女情长，思考一下孰轻孰重。
【7】
巳时正，天已经大亮，距狗国大军离去，已经一个多时辰。
我在狗国营地里坐立不安，似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不一会，一个急忙的狗影冲到了我面前。
“报，陛下，矮人国以猪国公主相要，狗蛋将军特命我来报备陛下，望陛下快做决定，莫错过时机。”
快做决定？一边是国家安危，一边是心爱之物，我当如何抉择？
我闭上了双眼，“带我去吧。”这一去，我必须做出选择。
随着狗兵的脚步，我来到狗国与矮人国一战的战场——矮人国城门外。
城门外一片凌乱，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战斗。而矮人们在强悍的狗国大军面前，丢盔弃甲，“哇哇”地逃回城中，紧接着关闭城门，任我狗国儿郎们叫嚣。
狗蛋站在最前方，对当前的形势无奈，“陛下……”
城墙之上，一抹黑色映在我眼底，但我知道那就是矮人们用来要挟我的猪。
“陛下，莫忘我们的大事。”狗蛋凑在我耳旁，轻声道。
也是此刻，我才发现，这只狗比我想象的精明。他说的没错，我不能忘却大事，这场由我策划的大事，一定要由我来结束。
站在不远处的矮人国头领露出得逞的笑容，一副笃定我们会妥协的样子，可惜，他错了。
我指着矮人国头领，下了命令，“狗蛋，拿他开刀。”
话刚落下，一股风卷起，地上的灰尘肆意而来。等我的视野恢复正常，矮人国头领的腿已经被狗蛋咬伤。
他腿上的血一直在流，混着干燥的泥土的气息，一点点往城门口爬去，每爬一点，都要往后看一眼。
“快…快开门。”矮人头领边重复着这句话，边拍打着近在咫尺的城门。
【8】
他费力地往里爬，试图甩掉身后的恐怖。
一双脚即将缩进城门，就在此刻，狗蛋身影一闪，在尘土飞扬中，从他身上跃了过去。
狗国大军踏着矮人头领，进了城门之中。我也不例外，但我第一件事是直奔猪所在之处。
看守猪的矮人们被吓傻了，我出现的时候，他们跪在地上求饶。我心里腹诽，尽是些怕死怕痛之人。
猪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我心中害怕，连忙为她解开绳索。
“猪，醒醒，醒醒……”难以名状的惊恐从我心底升起，她，她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我使劲摇晃着她，这近距离的接触才发现掩藏在她黑色毛发里的伤口，半干的血液凝成红色小粒，黏在我的狗爪上，刺得我爪心发痒。
像是送亲属去另一个世界时的小心翼翼，痛苦和不舍，并存。
我凑近她的鼻尖，呼吸微弱，弱得似那抓不住的的风，又极为缓慢，而这缓慢足以使我倍感煎熬。
滚烫的珠子自眼中溢出，紧贴在我皮毛之上，久久，久久不落。
【9】
“陛下，还请送猪公主回国。”
狗蛋不怕死地向我劝谏着，我却半言也听不进，只想这么守着，守到天黑又天亮，守到猪醒来。
我不是不懂狗蛋的意思。
自古以来，猪国狗国只是保持平淡的关系，各不侵扰，也各不通婚。
然，狗国皇室必须保证血脉的传承，必须为下一代国王提供候选人。
我要么选择这狗国至尊之位，要么抛弃荣华富贵，只为爪心的她。
“此战已胜，我已无挂念之事。传命下去，狗国举行大试，骁勇且仁善为国者，将为下任国王。”
“陛下，不可。”
“狗蛋，我看你挺不错的，要不就你了？”
“臣惶恐。”
“那就滚去传命。”
爪尖淡淡的动静，将我牵扯回头，面色憔悴的她已睁开了眼，张着嘴，试图说话。
“嘘，别说话，好好休息。”
“你个…狗子，抛…抛下…我这…只猪……”她艰难地发出声音，渐渐地，一朵银色浪花在她眼底绽放开来。
我低下脑袋蹭了蹭她，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