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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寻找脚掌心有三颗痣的人

2018-03-29  本文已影响10796人  黄咚咚

1

这是李香梨在“玉指生”上班的最后一天。

“玉指生”是滨海市城东一家小有名气的足疗保健会所。李香梨是一名足疗保健师。

到今天为止,李香梨在“玉指生”刚好上了三个月的班。和前面干过的二十来个店一样,三个月就是极限了,李香梨也不打算继续在这个店呆下去。

她早已经提前跟经理林姐打了招呼,今天站好最后一班岗,到下班的时候她去找林姐结算工资提成和食宿费,然后走人。

这三个月里,林姐挽留了李香梨很多次。李香梨模样儿长得很有亲和力,脾气也好得没话说,最重要是手上功夫了得,入店三个月以来,点她的钟的回头客不计其数,到周末简直要早早预约才能排得上。

对这么一棵摇钱树,林姐当然舍不得放她走。

林姐甚至将李香梨的工资往上调了又调,到第三个月李香梨能拿到手的工资加提成奖金,都已经赶上在店里干了两三年的资深技师了。再往上调,李香梨到手的钱就离林姐的月薪也不远了。

饶是这样,也没能让李香梨回心转意。

林姐也不好跟李香梨翻脸,因为李香梨刚来店里的时候,就跟林姐说过了,她只干三个月,三个月期满,她一定会走。

其实早在两年之前,林姐就已经断断续续听说过李香梨这个人。

2

滨海市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足疗保健店林林总总有百十来家,形成一个小小的足疗江湖,各店的幕后老板、台前经理和店内技师,来来去去,走走留留,经常都有互相串联、重合、交替甚至交锋的时候。

在足疗保健这个小江湖里,人员流动实在是常事。有时候一个店的员工对待遇心生不满啦,与管理者闹了别扭啦,跟同事发生矛盾啦,同客人起了纠纷啦,倏的辞了工,跑到别个店去上岗这种事,简直不要太寻常。

更有甚者,有的人干脆就是听说东家客源多换去东家,西家生意火跑到西家,这样的也有。

这倒也无可厚非。谁也不会拿这一行当作信仰或梦想来做。肯放下身段抹下面子进入这一行的,有几个不是因为没有能力或没有机遇去做别的行当,才不得已靠这个来姑且谋生的。

李香梨却是这个江湖里一个特别的存在。

李香梨的按摩技法独树一帜,在客人中一直很有口碑,她性情温和隐忍,也鲜少与人发生冲突,每天的钟几乎都排得满满,所以拿到手的工资也从来不低。

按说她在这一行里,技术与品行都属上乘,手上拥有不少忠实的客源,如果肯在一个实力雄厚的店里好好待下去,高薪与升职都是完全可期可待的事。

但是这样的李香梨,却从来不肯在一个店好好地长待。每隔三个月,她必定要换一家店入职,并且一开始就会和面试她的经理约好,三月为期,到期即走,绝不多留。

并且她还附加了一个古怪条件:每天的老顾客约钟最多只能占她工时的一半,另一半工时则要尽量安排她上新客人的钟。

因为李香梨的出众口碑在客人之间口耳相传,各店经理们也都多多少少有所耳闻,所以也不介意三月之期的约定,基本都对李香梨敞开店门,反正都是流水的技师铁打的店,三个月五个月又有什么打紧的,只要确实能为店里带来利益,经理才不会去计较一个技师的工期长短。

而且大多数的店到了三月之期,都很想留下李香梨这棵摇钱树。可是不管是许以高薪也罢,还是升她做领班、培训师也好,都留不下她。

林姐在平常跟别的足疗店的经理交流业务的时候,也断断续续听到过李香梨斯人斯事,所以当李香梨来敲她“玉指生”的店门时,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李香梨的两个“不情之请”,当场留下了李香梨。

她那时候的想法是,留下李香梨,她倒是想看看,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3

李香梨没有令林姐失望。李香梨的到来,除了给“玉指生”带来了一大波只认李香梨手艺的忠实常客之外,但凡林姐分到李香梨手上的新客人,也都被李香梨给变成了回头客。

不仅如此,李香梨还毫不藏私地帮店里的新老技师们提高技艺。

李香梨在“玉指生”务工的三个月,“玉指生”不仅业绩创了新高,整个店的内部风气也一派欣欣向荣,技师们一改以往勾心斗角、捧高踩低的负面风气,都积极地钻研起按摩技法来。

林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虽有那么多店挽留李香梨未果的失败案例再先,她还是不信邪地挽留了李香梨多次。

不出意外地,林姐的挽留都被李香梨婉拒了。

这约定好的三月之期眨眼即到,林姐是真舍不得放李香梨走,但是却也只能让李香梨走。

临走,李香梨对林姐这三个月以来对她的照顾,表达了由衷的谢意,末了,李香梨问林姐看在她这三个月在店里兢兢业业工作的份上,能不能帮她一个忙。

林姐看李香梨一脸凝重的样子,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多存了一个心眼儿,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就让李香梨说说看。

但这个忙却其实很简单。李香梨希望林姐跟她店里的员工都放个话,此后不管哪位技师上钟的客人里,如果有谁的脚掌心上长着三颗痣,呈一字排列,请务必上报林姐,并请林姐得到消息务必即刻联系她。

4

在林姐的追问下,李香梨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原来,李香梨幼年时曾有一个小她六七岁的弟弟。李香梨的父亲忠厚朴实,母亲温柔贤惠,本来一家人勤勤恳恳地靠着种田地、养牲畜,日子过得还算宽绰和美。

但李香梨在十二岁那年,患了一场大病,九死一生。村里人都劝李香梨的父母放弃治疗,不要为了这么一个丫头片子,把整个家底都给掏空,还有儿子要养呢。

但是李香梨的父母没有听从村里人的“好心”劝解,始终没有放弃李香梨。父母为了给李香梨治病,不仅将家里的积蓄花了个精光,还借了不少债。年幼的弟弟李友友十分心疼姐姐,为了陪伴生病的李香梨,都不大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到离家稍远的地方玩儿。不仅如此,小伙伴们给他点什么好吃的糖啊饼干什么的,他都总会留在兜里给姐姐李香梨揣回来。

在李香梨的病治得差不多的时候,李香梨的父亲为了尽快还清债务,告别妻子和一双儿女,跟着村里人来到滨海市打工,因为没有什么过硬的专业技术,只得在一个大型的工地上做了一名卖力气的底层建筑小工。

那一年快到过年的时候,工地老板为了赶工期,让工人们不顾天气严寒没日没夜地加班。

李香梨的父亲为了多挣点钱回家,连续劳作三四十个小时,回到群租的出租屋里,喝了几口酒来解乏,之后倒头昏昏沉沉地睡得太死,不知楼里是谁用电不当或是乱扔烟头,总之群租屋所在的楼层起了大火,李香梨父亲成为了十几个罹难人员中,唯一的一个壮年男子。

本来满心欢喜盼着丈夫揣着打工挣来的钱回家,一家人好好过个年的李香梨的母亲,闻此噩耗,悲痛欲绝,在腊月二十九那样一个人人归家的日子,却不得不带上无人照顾的李香梨姐弟,赶去滨海市领取李香梨父亲的骨灰和办理一应身后事宜。

一路上沉浸在丈夫骤然离世的重大打击之中,李香梨的母亲神思恍惚,濒临崩溃。为了照顾悲伤的母亲,李香梨一时疏忽了对弟弟的看管,五岁多的弟弟在滨海市街头与母亲和姐姐走散,从此再也没有一丝音讯。

领回父亲的遗体不多久,李香梨的母亲就在丈夫意外身亡、儿子大意走失的连番打击之下撑不住崩溃了,精神彻底失了常。

疯掉的李香梨母亲成日追逐村中的小孩子,看到与李香梨弟弟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就要去抓住人家,脱人家的鞋袜,看人家的脚掌心。

因为李香梨走丢的弟弟,在右脚的脚掌心上,长着三颗豆子大小的痣印,一字排列,十分独特可爱。以前一家人守在一起和美度日的时候,李香梨和父亲母亲都爱挠弟弟的脚掌心,逗弟弟玩,说要把弟弟脚掌心上的痣像夹豆子一样夹走。

弟弟听到爸爸妈妈姐姐这样说,总是信以为真,胖乎乎的小脸皱成一团,满是着急,赶紧亲亲姐姐,又亲亲爸爸妈妈,央求他们不要夹走他的三颗痣小豆豆。

那时候的一家人有多么幸福欢乐,胖嘟嘟的弟弟有多么惹人疼爱,李香梨就有多么恨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生那一场大病,就不会花光家里的积蓄,欠那么多钱。如果不是为了尽快还债,爸爸就不会出去拼命打工,就不会被大火烧死在拥挤的出租屋。如果爸爸没有出事,她们母子三人就不会踩着年底赶去滨海市,妈妈就不会悲痛过度神思恍惚,而她,也就不会为了照顾妈妈,在汹涌的归家人潮中把弟弟弄丢。

李香梨坚信弟弟只是走丢,而不是被拐卖,所以她认为弟弟还留在滨海市,被滨海市的某个普通家庭收养,并在这个城市长大生活的可能性极大。

于是在三年前,当李香梨那精神失常、日渐衰弱的母亲于冬天里病逝之后,李香梨只身一人来到滨海市,努力学习了按摩技术,并潜心钻研,成了一名技艺超群的足疗技师。

因为李香梨思来想去,虽然她已去公安局登记了寻亲讯息,也在网上发布了寻人启事,但在被动等待之外,她总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做点什么,她思前想后,觉得最好的途径,就是去足疗店工作。

毕竟,还有什么工作,能比在足疗店做按摩技师更有机会看到一个人的脚掌心?

李香梨每三个月就一定要换一个店,在一个店工作时,新老客人的钟点占比至少不能低于一半一半,就是为了尽可能多的接触新面孔。

现今足疗保健之风大盛,几乎全民热爱足疗保健,万一她那如今按年龄算已是三十岁大男人的弟弟,也会有一天走进一家她正在工作或者工作过的足疗店来消费呢?

所以她每到一个店,都竭尽所能地为店里创造利益,帮助起其他技师来也是好不藏私,就是希望在每个店都留下好人缘,到离开的时候,好请求大家都帮忙她留意脚掌心有三颗痣的客人。

这两三年以来,李香梨辗转过的足疗店,大大小小也有十来个。令人激动万分的电话也曾接待过几个。

可是等她飞奔而至,总是失望地发现,要么是那三颗痣长的位置是左脚而非右脚,要么是痣的排列方式不对,要么就是当事人的年龄明显对不上……

总是每一次都是抱着极大希望而来,最后满怀失落而归。

但是李香梨还是准备找下去。

这一辈子人人都会犯错。有的人会选择对自己犯下的错误视若无睹,翻篇而过继续过自己的人生。有的人却会选择背着灵魂的枷锁,终其一生去解那个由自己的无心之失打下的结……

李香梨选择了后者。因为她忘不掉那个家曾经幸福和美的样子,忘不掉为了那个家英年早逝的父亲,忘不掉余生都在痛苦与病痛中度过的母亲,忘不掉弟弟曾经圆滚滚的可爱脸庞。

她无法与自己达成和解。除非,她一直在寻找的路上。

5

林姐被李香梨的讲述打动了。

已经久走江湖的林姐,看着眼前这个遭遇了生活的重重捉弄,忍受着内心刻骨疚恨的啃噬,却始终没向命运低头,没有放弃寻找走失的手足的坚强女子,重重地点了点头,答应了李香梨的请求。

于是滨海市的足疗江湖中,又多了一个李香梨漫漫寻亲路上的据点,帮助她在茫茫人海中,打捞她那失散多年的血亲故人。

而李香梨自己,几乎没有休息,从“玉指生”辞工的第二天,就又马不停蹄地敲响了下一家足疗店的大门。

这天,李香梨在新店里上晚班,一个忠心追随李香梨的老客人预约了她夜里八点到十点的钟,却又有一个闻名而来的新客人非要临时抢钟,客人谁都觉得自己是上帝,牛叉叉地吵得不可开交。

新店经理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口水都说干了,两个客人却还是谁也不肯让步。老客人自然是要照顾的,何况本来也是人家预约在先。但是这个横插一脚的新客人别的人不认识,经理是认识的,一脸横肉,脖子上挂着一根悬着金镶玉吊坠的大金链子,手腕上纹着钟馗头像,正是这一带有名的刺头,地痞混混钟彪。

经理不敢得罪钟彪,怕惹恼了他以后他三不五时带人来店里明里暗里闹事使绊子,也不好不顾老客人的利益,怕传出去损害了店里的声誉口碑。最后还是李香梨出来提出自己今晚延时下班,并从自己的工资里抵扣部分时资,半价给那个钟彪做一套全身加足底,这一场闹剧才得以消停。

等到李香梨忙完老客人的钟,连气都没喘一下,又接着给钟彪做完全身按摩。钟彪一身横肉膘肥体壮,一个小时的全身推拿下来,李香梨觉得胳膊都有点打颤了,接下来做足底推油时,李香梨已经累得有点使不上劲了。

“怎么回事儿?不是说你是这个店手法最好、力道拿捏最准的按摩师吗?我怎么感觉有点像绣花枕头啊。”

钟彪感到不甚满意,出声抱怨。

李香梨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勉强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开始了脚底的穴位按摩。

按完左脚换到右脚的时候,李香梨发现钟彪的右脚底长着一大一小的两颗黑痣。这个发现让李香梨一下子有些出神。

“大哥你这掌心的痣蛮特别。”李香梨一半为了让自己集中注意力,一半为了缓解气氛找话说道。

“这个啊,算什么特别。”钟彪躺在宽大舒适的按摩专用沙发椅上,眯缝着眼睛,显见十分享受和放松,嘴里不以为然地随口说,“我认识的一个人,脚掌心上的痣比我还多一颗,而且排列整齐,大小也一摸一样,那才叫特别。”

李香梨闻言,手上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眼睛却倏地放出了亮光。

这个钟彪从身材面相上看,年龄大概四十来岁,比她弟弟倒是要大上不少岁数。但说不定混社会的人经历的事儿多,会令人看起来更显老,再说,谁规定互相认识的人就一定要同龄呢。

李香梨按耐住心中的激动,小心翼翼地问出几乎要自己从喉咙里迸出来的问题,“大哥,你的那位脚掌心有三颗痣的兄弟,年纪有多大?”

“你问这个干啥?”钟彪突地充满戒备地睁开小眼睛,很警觉地盯着李香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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