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落尽梨花不见君】第二十九章 梨园雪
“今年的雪，下早了。”
长白山上大雪纷飞，应裘站在“天”字房前，眼中望着院里那棵永不开花的梨树。
“上海的雪比这儿更凉一些。”
“你……想他了？”
应裘踏进雪地里，嘴里轻笑着，“我在想，我到现在才明白蒲扇为什么要让他来找我，为什么说只有他不会背叛我了。”
君邪不解的问，“你在说什么？”
“君邪，陪我走走吧。”
两件斗篷翩翩交织，正如当年初雪下的两个少年。长白山的雪一如既往的轻柔，雪山里长大的少年却已改变了模样。
“君邪，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不是问过了吗？”君邪对此感到有些讶异。
应裘咬了咬唇，“有些事情我还没想明白。”
君邪轻叹一声，沉沉的说：“当时我和师父留在奉天，一批东瀛武士杀进了山里，师父让我把孩子们带走，他独自一人留下。在那之后我本想和你们会合，但没想到又遭到大刀队的追杀……”
“不对。”几丝雪片挂上她的睫毛，应裘合了合眼，眼里蒙上一层薄雾。
“当时我和其他师兄接到师父的死讯就立刻赶了回来。他们既然杀得了师父就杀得了我们！可为什么他们没有动手？直到我们撤离，追杀我们的却是大刀队？”
君邪微微皱起眉头，抬手轻抚她的头发。“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你又何必揪着过去？”
应裘低着头，视线落在君邪的脚边，一点一点的抬起头。
“君邪，你说过我的眼里只有他。可你知道吗？以前你总是站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只要我一抬头，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可是现在……你已经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了。”
“说什么傻话，我就站在你面前啊！”君邪有些无奈的笑着，手心顺着她抬起的脑袋缓缓落下。
“你不是君邪。”
君邪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认识的君邪，不会背叛我。”
“我没有背叛你！”君邪急切的说着。
应裘看着他的双眼，眼中已是一片模糊，她终于说出了最不想说的话。
“是你出卖了兄弟！是你害了蒲扇！是你杀了师父！你了背叛我！你更背叛了他们！”
一字一句都像锋刃一样深深的伤害着两个人。君邪沉默，便是默认。
“什么时候知道的？”君邪别过脑袋，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我真是这世上最蠢的人！竟被你骗了十几年！哼哼……”应裘说着说着竟笑了，她笑得弯下了腰，身子不停的颤抖着，眼泪一滴一滴的融进雪地里。
她直起腰来，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我在广州拿到的其实是一份东瀛武士的名单，我在上面，看到了你的名字。”
千叶寻一、蒲扇、君邪……当应裘看到名单上熟悉的名字，蒲扇的死、师父的死、地浮殇的内鬼、还有君邪……所有的谜底渐渐揭开。
正如千叶寻一所说，一切都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她和蒲扇的相遇只是阴谋中的一步，当年应裘正是从千叶寻一手中救下蒲扇，而他为此永远失去了一只手。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君邪开始骗她。
应裘终于明白，为什么蒲扇让她只相信尹月，因为君邪也是背叛者。不同的是，蒲扇只背叛了她，而君邪背叛了所有人，除了她。
原来蒲扇说她是从那个地方来的，指的不是妓院，而是另一个国家。
当初君邪那么反对收留蒲扇，正是因为他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在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刺青，那就是他们的代号。
君邪曾不止一次的警告过蒲扇，但她最终还是伤害了他唯一在乎的人。所以在蒲扇被大刀队抓了之后，是他亲手杀了她。
在他消失的那三年根本不是在西藏，而是在日本。应裘在上海见到千叶寻一时，君邪看似捣乱，实际上是想保护她，只是他不知道千叶寻一与应裘还有那么一段缘分，更没想到他竟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十几年来苦苦隐藏的秘密，一纸拆穿，无处可藏。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到现在才讲……”
“从我五岁你就在我身边，事事顺着我，照顾我，保护我。你要我怎么相信？！一个陪我长大的人，骗了我十几年！！你要我怎么相信！你竟然……那么狠心！！！蒲扇到死都没有出卖你！那些跟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怎么下得了手？我们兄弟五人相依为命，你说过，一个都不能少！还有师父的养育之恩，你都忘了吗？”
眼泪早已止不住的夺眶而出，应裘艰难的开口，“下一个要死的是谁？该轮到我了吧！”
“不是的，我只是为了你啊！”君邪就像个犯错的孩子，他慌乱的扯开自己的衣襟，轻轻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一块伤疤格外显眼。
“你看看，你看看我呀！你知道我这块疤是怎么来的吗？是我自己亲手割下身上的刺青！我曾经也想和你过正常人的生活，但是我逃不掉！”
应裘冷冷的看着他，轻轻的把手从他胸前抽出。
“扑通！”
君邪无力的跪倒在雪地，把脸埋进她的腹前，身子微微颤抖。
“呜……我知道我罪孽深重，就算让我下地狱也没关系，只要你活着就好。”
“我知道，我都知道……”应裘伸了伸手，轻抚他的发丝，“可你知不知道？我宁愿和你一起下地狱也不愿独活。”
她无力的垂下双手，眼里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
“君邪，你的心呢？你保住了我的命，却把自己的心丢了。”
君邪错愕的抬起头，眼里充满了卑微的恳求。“不要这样……求你了。”
她轻叹一声，一点一点的抓起他的衣襟，狠狠的把他压倒在雪地里。她从他身上取下一把大马氏革刀，掌心握着锋利的刀口一把划到底端，鲜血在刀纹中渲染开，重重的砸进他耳边的雪地里。
一片鲜红的手掌按在君邪的胸前，她俯身靠近，近得几乎贴在他的脸上，一字一句的说着：“总有一天，它一定会刺进你的心脏！”
应裘拔刀起身，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雪地里。鲜血顺着她的指尖一路滴落，像是在雪地里开出了一朵朵残败的玫瑰，又似那朵朵樱花飘落。
君邪一动不动的躺在雪地里，痴痴的望着茫茫天际，泪水从他深沉的眼底溢出，喉咙哽咽着，最后竟像个婴儿哭闹似的。
日本的雪是什么味道？其实是甜的。
茫茫雪海中，两个少年在雪地里玩闹着，他舔了一口沾在她鼻尖上的雪花。
他问她：“我们一起留在这里，好吗？”
他知道，那是他最后的机会。
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
落尽梨花不见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