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发泛白的时候

            (一)

当黑发泛白的时候

时光如荒野地里的

一只觅食野猫，在暗夜中潜行

生命在忐忑地等待

等待无情岁月的审判

遥远的征途上驮着，沉沉的

煎熬，仿佛罪囚的无期徒刑

一只觅食野猫，在暗夜中潜行

就好像庄严的法庭上

法官即将宣判，此刻鸦雀无声

空气里隐隐约约窸窸窣窣

挑逗着野猫脆弱的神经

缩肩，撩须，龇牙咧嘴

瞪圆黑亮的眼睛

喵的一声，如炸雷

如出膛的枪弹，还带着

呛人的硝烟，消散了原罪的魂灵

            (二)

行驶在通往原乡的土地上

扑面而来的是烈烈鲜活的生命

车窗外掠过啾啾鸟鸣

初秋的村野，稻浪欢腾

黄橙橙的谷穗

垂下曾经高举的头颅

满心期待农人雪亮的镰刀

以谦卑的姿态迎接

迎接下一次轮回的生命

未嫁时骄傲的公主

待晓堂前拜舅姑

轻移妙步，款款作态，娇羞盈盈

            (三)

老父亲用一整个激情燃烧的夏天

倔强地重建起他心中自己的城堡

却留下半间土坯厢房斜矗在墙角

摇摇欲倒，揺摇欲倒还努力坚挺

如同一截记忆想忘却却难以忘却

如同一段历史想抹杀却抹杀不了

屋后的山竹还是那样苍翠

门前的梧桐仍旧那样繁茂

久旷的庭院长满萋萋芳草

沉默的寿山像永远在虔诚地祈祷

七月半，敬无常

沟坎边，池塘旁

大路口，小山梁

烧纸钱，瀽米汤

一首首古老的歌谣犹在耳边回响

谷黄鬼，捡钱去

捡了钱去买盐吃

过缺子，莫推我

走夜路，莫吓我

顽皮的儿子自顾自地点起了炮仗

纸钱的烟火映红了我沉思的脸庞

月儿升起来了

洁白的月辉洒满山岗

今天的夜啊闷热却明亮

父亲的新城堡

残存的暑气蒸腾氤氲

我搭起一顶帐蓬睡在院子里

又听得秋虫唧唧

又哼起童年母亲的歌谣

脚，脚，皮蛋壳儿

寿山沟，水不落

不落南，不落北

北上田里种荞麦

荞麦开花一汪白

………………

妻子鼾声隐隐

我的思绪长长

宛若儿时梦中的一只只蝴蝶

飞越寿山飞越过往

过往的故事历历在目

儿时的欢笑萦绕在房前屋后

父亲的新城堡住着我的旧乡

但黑发泛白的时候

白发却已萧萧

            (癸巳年中元节於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