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了
花事了
赵的第十二封信。
因:生活不停在考验我们,让我们学会坚强,学会适应,而且这个过程中,我们找到了自己该有的位置。当阿姨告诉我,你离婚了,我一点也没有惊讶,也没有替你难过,毕竟你经历了,而且我相信你也能够自己调整。我希望你回来,毕竟那里太陌生,没有亲人和朋友,回家,一切都会好起来。最重要的是我在等你,希望你回来。
赵的第二十封信。
因:想念吞噬了我正常的生活,堆雪的路上,我每一步的艰难都让我想起你。我颓了我的勇气,让我寸步难行。我不记得曾爱过你,但你却是我记忆最深层最珍贵的。我想一伸手就拥住你,温暖你的冰冷。我想一回身就看见你,燃烧你的冷漠。回来吧,为一个牵挂的朋友也好。我等着,直到我完全绝望。
一、这个城市仍然没变,破旧的车站,矮小的建筑,海风吹拂过生命最初的印象,久久遗留在心灵的深处。
寒冷穿透了因薄薄的衣服,家在感觉很近的地方一直陌生。
积雪堆积在石板的缝隙中,背着光没有被融化,这里是保存下来的寒冷地带。因走在空旷的广场上,这里废弃了很久,杂草有顽强的生命力,让在寒风中摇曳的残败有着一种新鲜的力量。她不忍抚摸那些脆弱而坚韧的干枯,只是看着,持续在这样的晃动中。这个时候脱离了繁华和喧杂,这个地方所有的呼吸声都需用心感觉。
干涸的河床旁,泥泞的小路上,明显的车痕。留住了脚步的深深浅浅,送走了曾经的人来人往。卷裹着枯黄色的失落的土地,静谧,详和。
因觉得这里很安全,没人可以找到她,曾是这个城市的一个相对纯粹的角落。
回家的路不远了,几步之遥,但怎么也走不回去。
熟悉的路,街灯亮在路的两旁,漠然地照着人身上,拖出很长的黑影。
她像是在这个自己成长的地方找回自己一样来回徘徊,当终点的灯已点燃就会刻意放慢脚步。但总会走到,就在前面,就在眼前。
她敲熟悉的铁门,一下下的,直到门被拉开。
素的脸上有着一层很亮的光泽,她很年轻,她有明亮的眼睛。
素是赵的女朋友,年轻而明朗的女孩。
素的笑容在脸上旋转了一阵,然后停住,保持嘴角上扬的姿势,很美。她拉住因,“你怎么回来了?”
因眼睛黯了一下,“我回来看看。”
“回家了吗?”
“回了。”她在撒谎。
“找赵? ”
“是,来看看他,他不在吗? ”
“他出去了,一会回来。 ”
“哦。我不等了,我回去,以后再来。”
“进来坐吧。我们很久没见了。”
“我知道,很长时间了。我想还是下次吧。”
“怎么了?”
“没,以后再聚吧。 ”
“好吧。我和他说你来过了。”
“好。走了。”
“恩,有空就找我们。”
她一个人走了,挺了一下身子,她庆幸自己没有行李。
风吹乱了头发,遮住脸,她藏匿自己的表情,陌生的人擦身而过。她看着他们的脚步匆匆,突然没有走回家的力量。
站在路灯下,她一遍遍捋顺自己的头发,最后她依然是一头乱发地走回家。
温暖的灯,坐在餐桌旁,看着满桌熟悉的饭菜,知道自己回家了。
父母没有责备,他们过多的关切掩饰在不安里。也许她该找一条正确的路给他们,让他们安心。
拉上窗帘,因找到了一个旧梦。
二、脚走了太多路,扭曲的变了型。心流浪的太久,疲倦的散落飘零。无法聚拢的心情,无法传递的真实声音。熟悉的地方有了太多陌生,陌生的地方有太多熟悉的影子。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梦,梦醒的时候太阳是新的。
走回熟悉的小路,那个旧城区还保留的废墟的原始摸样,曾经拥挤的人群一下子消失了。象蒸发在肮脏的天空上。外层的墙壁裸露着砖石,曾是窗户和门的地方空缺着,像张开的嘴,咀嚼着岁月流逝烙痕。到处是废石板和砖块还有夹缝中的杂草,这个印着回忆的地方找不到任何残留的痕迹。风似乎在无奈的诉说,夹在寒冷里把温暖挤出去,清醒之后,一切都只是眼睛看到的本来模样。
没有了那些高低叠错的房顶,没有了那些蜿蜒交错的弄巷,没有了那些熟悉的嘈杂的声音,没有了那些记忆里抹不去的人影,这里只是城市未完成的一个工程地点,没什么特别。
上学的路口,一次次徘徊的地方,已经被淹没了,无法清晰辨认了。无法打发的那段上学到放学的时间,属于欺骗属于孤独。背着沉重的书包,在走到路口的时候停下来,往回走,然后反复。只是惧怕在一个明亮的地方与人共同的呼吸和共同的生存。小时候不会想很多,只是无法适应那些逐渐从陌生走向熟悉的人在自己身边。沉默着,在那个不能动的座位上,一直一直忍耐。放学时第一口新鲜空气让她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
因知道自己是个无法轻松与人相处的人,躲开所有的明亮,她活着阴暗的角落。
看着蚯蚓被人从土里挖出来,那些扭曲的蠕动,让她想到自己。
写的一篇作文就叫蚯蚓,她细致的描写,把那些脆弱的生命拟人化,让它们有了一个可以诉说的能力。她感觉自己很尽力,但她的作文不及格。
她发现努力不会一个好的结果等着你。人无法有共同的思想。
她在上五年级的时候画了一张裸体画交给老师,老师要求的是一张熟悉的人的素描。老师有些颤抖的手,问她,这是什么。
一个人。
是你熟悉的吗?
当然。
可这不是我要求的。
你要求的是一张素描画,我这个是。
老师无语,但请了她家长。
她没有通知。很长时间她不再上美术课。还有所有的课。
她感觉自己从来没上过学一样,她对教室感觉陌生。那些坐在身边的同学她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她只是熟悉那个操场,当迟到的时候她无法进教室的时候她就一个人在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走。走到突然涌进人群里,她知道下课了。
恍然的那个童年。
街道的尽头有个公共厕所,那是一个远古的产物,塌陷的墙壁涂抹着各种不同的字迹。左右两侧写着男和女。那个一个最公共的地方,曾有很多人拥挤在那里。排着队等着,恶臭和苍蝇的袭击都似乎无法影响人们的迫切心情。
很多人都可以享受一样在外面等着聊天。
邻居会在这里碰面,亲热的拉着手,谈论着天气和孩子。
“你知道有个405号有个孩子死了吗?”
“怎么死的?”
“听说是自杀死的,自己吃的毒药。”
“真可怕。”
“是啊,也不知道他父母怎么想的。”
“那个孩子是个大学生吧。”
“是啊,很可惜的。”
“怎么就死了呢?”
“现在的孩子都不知道怎么想的。”
“都怎么想的。”
人都是怎么想的。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那个死了的大学生。她看见人们把他抬出来,他肥胖的身体压着担架的板,来回摇晃着。他脸已经黑了,眼睛睁的很大,领口的衣服撕破了,有布的纤维在风中摆动,那双胶皮鞋底有很厚的泥土。他似乎没有把自己的完整带走,似乎还在挣扎着等着一个机会被解救。但他没有了呼吸。
因很熟悉他,一个经常会用温暖的厚手掌摸她头发的人。他有着憨然的笑容,宽阔的额头,他有一种她无法参透的智慧。他在遥远的城市上大学,很少回来。到大四的那年夏天,他回家的第二天服毒自杀了。
没有原因,至少是因不知道原因。也许有很多原因,在她不可能知道的地方隐藏着很多属于个人的秘密。
因听到了很凄惨的哭声。那声音的绝望一直让她无法忘记。
死亡在很长时间留的印象就是丑陋的,无法保持完整的。
学校给因最痛的感觉是从二楼的窗台摔下来,她要擦外面的那扇一直拉不开的玻璃,在够到的时候她的身体感觉失衡,往下坠落到落地是很快的一瞬。当她发现自己躺在花坛的中央,第一次闻到血和花香混合的味道。刺激着疼痛的神经,她感觉到自己的清醒。很多人围着,声音在一起不和谐的摩擦耳膜。
“怎么样?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
因感觉很累,躺在花坛肥沃的泥土中,感觉深陷的舒适。
被抬起,运走。像把摔断腿的桌子仍出学校一样,被扔进一间白色的房间里。
“没什么事。”一个医生看过后说。“只是腿骨有些断裂。缚点药养养吧。”
黑色的头顶都退出去后,因看见白色的墙壁和自己面对面。
相对无语。
阳光窥视着窗缝的泥垢,明显的一道裂缝在天花板上伸延着。因手指轻轻抚摸已麻痹的腿,感觉那道裂痕会随着阳光蔓延到自己身体上。她会有一个张开口的皮肤。
疼痛从第二天开始,因平静的忍受着。躺在床上,她终于找回了一个寻找平静的理由。
那些日子如流水一样缓缓而过,因开始看厚厚的书。从低矮的柜子里翻到的泛黄的书。《白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本书。看了很久,看的很费力。被生命的某种真实所震撼。病态而完美的人格,人在冲刷自己灵魂的同时把自己保有的纯善一起洗刷干净。
一本书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因必须以一种独特的行走姿态继续走路上学。
清晰的看到自己,无法逃避,她走的每一步都带着疼痛。但她微笑着。面具带上了,在她不知不觉间。
他来看她,班上一个长很干净的男生。
他借了她那本书。
还给她的时候他说我看不懂。
她说你本来也不会懂。
学校的楼梯,无法走完的路程。他说,用我帮你吗?
她说。谁也帮不了谁。
她以为这样姿态会凝固成一道没尽头的风景。但风景里的雾散了。她依旧可以完整的把脚印踩在土地上。
这时候她不需要走那条路了。
搬家。
转学。
停课。
新的教室。
很多时候人没有选择,也没有选择的必要。
这里的陌生不需要适应,很快就得到了释免通知。
毕业。 几个毕业的循环中她感觉自己是一无所有的。
三、清晨醒来,阴郁的天空,因拉开窗帘发现映在眼睛里的寒光无法给身体温度。每一个无所事事的日子,时钟一次次的敲击感受生命流失。晃荡着腿,坐在楼顶的平台上,看着缩小的人和车依次缓行,离自己生命很远的真实生活在那些靠近遥远的地方上演。
试图飞翔,让自己站的更好,让飞翔的时间更长。试图溺死,只是把头放进浴缸,憋住空气等待停止。因数着手里的安眠药,她吞下药的时候知道自己没有吃多一片。瓶子依然很满,她开始不再失眠。
缓缓的冬,悄悄的把水凝冰。路上到处是泥泞,冰在融化,土在消化。人可以在干净的路面上印在自己的脚印。厚重的棉衣藏匿着真实身体的温度,身体仍在颤抖着,被棉花抚慰后仍有冰冷的风渗入,轻轻吻着皮肤的热度。她喜欢皮肤冰冷的感觉,自己一遍遍揉擦着,有细微的疼痛陪伴心灵的颤动慢慢唤醒自己仍然顽固的存在着。
一个房间,没有门,没有窗,没有家具,没有人。墙壁是黑色颜料涂抹过的,班驳着,掉下了黑色的墙壁后露出本色的刺眼的白,似乎把窥视的眼睛从藏匿的地方挖出来,摆在明显的地方,让窥视成为直视。赤裸裸中不在自然的纯净演变成肮脏。到底是白中的黑,还是黑中的白。在混沌中混合着。
嘈杂的声音在墙壁的外面传进来,没有休止,一直持续。房间晃动着,色彩凌乱的涂了一层又一层。最终停下来的时候,画面上只有凝固的没有知觉的颜色混乱着,似乎是一个擦过很多笔的抹布。
染了她眼睛的颜色,灰和紫混合的生命,慢慢渗进一种不可自拔的脆弱惰性。因在呼吸的沉重中逃避光的拥抱,窗帘后光窥视失败后停滞了脚步,不靠近但保留一个亮点,证明存在是无法忽视。
四、素来看因,给了她一张有着淡淡花香名片。
“我的一个朋友开了个花店,需要人,你想去吗?”
“颜之花店。包装,送货到家。”因念着名片上简单的文字。
“怎么样?”
“这么简单的介绍?”
“她是个很简洁的人。也许你会喜欢她。”
“好吧。谢谢。”
看见颜的时候她正在完全用透明玻璃装饰的花店里打一束花,精致漫天星点缀火红的玫瑰,用黄色的布纹纸裹住,土黄色细长绸带打结。她拿着花转过头,鲜艳的火红映着她的苍白,她温和湿润的眼睛里有一抹安静淡漠的释然,停滞在那里也有流动的感觉,像云无止的漂浮。
看见素,她笑了,生动在众花中。
素说:”好漂亮的花呀。”
“是啊,客人定的。”
“介绍一下。颜。因。”
因与颜对视。
颜微笑着说:“我听素说过你,如果你愿意,我这里欢迎你。 ”
“谢谢。我很喜欢这里。”
这个花店,在偏离市区的一个靠近马路商品房的一楼。完全被透明玻璃包裹的小房间。阳光照在每一个鲜艳的颜色上,花绽放,蕊吐艳,整齐的花排满在一个个褐色的竹筒里。弥漫在一个浓郁的花香氛围中,在尘世之外,避开纷扰,停泊着驿动心情。
没有过多的装饰,阳光的缝隙张大着嘴,但没有吞没尘埃,纤尘不染,融进主人的气质中。
白百合,粉玫瑰,配熊草,桔黄色布纹纸,桔黄色丝带打结,一个斜摆着的扇型花束。在颜纤细的手中完美的完成。颜说这个叫天长地久。
她看着感觉“天长地久”在脆弱摆放姿态中暗示着一种悲哀的原始模样。
十枝粉色多头康乃馨, 五枝粉色非洲菊,两枝黄色玫瑰、满天星、粉色布纹包装纸,黄色的宽丝带打结。这束花叫缤纷的心。杂乱着没有整理的情绪,心情流露在娇嫩而脆弱花瓣上,带着承诺的沉重,碎了含苞的期盼。
颜装饰着花,沉溺其中。
客人很少,但有一个男人经常面无表情的来定花,他瘦长的灰白的脸,斜长的眼睛,嘴角有很深的笑痕,抿着的薄唇,非常沉默。
他是一个熟客,他妻子病了,他每天给他妻子送花。颜说。
他们不需要语言,颜每天早晨都会把他定的花包好准备着。他来,只是重复一个脚步的敲响而已。
十二枝粉玫瑰,配大把的勿忘我,包裹在紫色和土黄色的布纹包装纸里,用紫色宽绸带打结。“爱相随”颜递给他的时候,轻轻的说。
“谢谢。”他拿着花转身走了。
Vivaldi薄桃色的玫瑰,悠然的清淡,雅致的透明状态。二十枝用透明的包装纸,墨绿色宽彩带打节。她递给颜,“送你的。”
“谢谢。我很喜欢。”
“你有着我从没有过的状态。”
“人都有背后的一面,无法表露。”
“赋予花的美,美来自你本身。”
“枝被折断,花被揉碎,人也无法保全。切花在一定程度上属于死亡状态,绽放的无法长久美。那些花语的承诺属于对自己欺骗的一种敷衍。”
她看着颜湿润的眼睛。无语。
“我从来不能把什么保留住,我曾制作过干花,那些抽干水分的花瓣,干涸着生命的枯败,保存着余香,像生命的另一种讽刺。”
“曾有什么让你改变?”
“也许生命就是一个不断改变,又重复的过程。我厌倦了,停留在不属于生命状态的地方。”
“光与彩色的世界里?”
“黑暗的最终归所。”
颜打完一束“爱相随”递给因。“外送的。这是地址。”
那个男人定的花,他今天没来。
一家医院。因推门走进病房。
干净整洁的单人病房,阳光充盈。床头摆着一束没有插起的“爱相随”。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无神的眼睛睁着茫然地看着因。
因微笑着把花放在她身旁,“我是花店给您送花的。”
“我不要。”
“为什么?”
“虚伪。”
“什么? ”
“都是骗子,骗死人去吧。”女人有些歇斯底里,表情因愤怒而夸张的扭曲着。
“你相信爱情吗?”女人突然平静下来问因。
“是的。”
“你相信婚姻的承诺吗?”
她犹豫了一下回答:“不一定。”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我丈夫我和结婚的时候就知道了。他说爱情里没有病人只有爱人。”
“哦。”
“现在我对他来说只是个病人。”
“时间会让人改变的。”
“错了。时间不会让人改变,只是人会让人改变。”
“哦?”
“他爱上了别人。”女人说的时候眼睛润了,让她感觉很熟悉。是颜,她们长着相似的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 ”
“女人的感觉。”
“也许是你的错觉。”
“我知道是什么人。”
“是谁?”
“你也该知道的。”
“我?”
“是你们花店的那个女人。”
“我不知道。”
“那是他们掩饰的好。”
“可您先生每天都给你送花,这束花叫“爱相随”,我想他还是爱着您的。”
“他是个骗子。他在自欺欺人。他也许最可怜。”
“你们谈过吗?”
“他和我无话可说了。”
“用我把花插上吗?”
“不,谢谢你听我说话。”
“可以把花留下来吗?”
“好吧。”
第二天,因上班,推开玻璃门走进去时看见了那个男人。
“颜呢?”
“她出去了。”
第一次他清晰的声音,低沉没有起伏的声音。
“您来定花?”
“不,我来看看颜。”
“看颜?”
“你见过我妻子了?”
“是的。”
“她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
“她病了,每天都在胡思乱想。”
“是吗?”
“你认为我和我妻子的关系怎么样?”
“我不了解,不能做评论。”
“我很爱她。”
“是吗?”
“爱有时候不需要语言。”
“但你却用语言在表达。”
“我是说我们彼此的默契已经不需要语言了。”
“也许她需要。”
“也许吧。”
“你和颜……。”
“她是我的老朋友,认识很久了。”
“比你妻子还早。”
“是的。”
“你……爱颜吗?”
“不,当然不。”男人犹豫了一下说:“其实颜有喜欢的人,你也应该认识。”
“是谁?”
“素的男朋友,她有一次醉了,不经意说出来了。”
“哦。”
颜走进来,谈话停止了花香弥漫的空气里。
没有月光,夜静如水,和颜一起下班走回家。脚步声撞击着心跳,回荡在夜的尽头。
“你怎么没结婚。”因问颜。
“没有要娶我的人。”
“如果你想要应该有很多。”
“但不是我爱的人。”
“你爱过什么人吗?”
“当然,没有爱的人会形如死灰,我仍有绽放的能力。”
“那个人是我认识的吗?”
“你看出来了?”
“怎么可能?”
“我其实是个简单的女人,只想要个温暖的家,一个爱的人。”
“哦?”
“他带着我的理想走过来,但却早属于别人。”
“你该放弃不属于你的感情。”
“我曾经放弃过,最终发现放弃后幸福就永远擦边,不再靠近。”
“可你这样也不会得到什么的。”
“我知道。”
“那?”
“我只是带着爱的信念活着,没奢求拥有。”
“这样很累。”
“也许吧。”
“你还要这么走下去吗?”
“是的,淡如水的感情才是珍贵的。我珍藏着。”
“你还是你的本色。”
“我无法接近黑暗,没有光,我和我的花都无法生存。我在感受一种特别的生活,比如象你。”
“我是个失败者。”
“也许失败才是生活,才有内容可以补充。”
“我们都无法看清黑暗后面的那个世界,但可以等待。”
等待……。
扎,捆,绑。剪,换水,修整。打扫,擦玻璃,布置。拉门,关门,上锁。坐车,走路,进门,脱鞋,上床,睡觉。
半夜醒来,煮一碗面。抽着烟把面吃完。
天亮,睁眼。看着暗化淡,晕了天的一抹光,在缝隙中炸裂,涌出希望带着温热,缓缓弥漫开。
出门,重复。
因把记忆遗忘在深藏的暗柜里,加锁,强迫自己保持崭新。
错过一辆车,她恍惚着,走在上班拥挤的人群里,和陌生人擦肩而过,没有交集。
颜浅淡的笑容,继续着,为没有结果的结果。为没有爱的爱情。
因视而不见,逃避语言,沉默着。
杯里透明的液体像水,温柔的醇酿后,把刺激融化在温暖中,包裹胃,麻痹思想。
四肢落地,因伏在地板上,对着那个塑料盆,掏出那些伴着酒精的累赘的食物。抹了嘴,坐下,晕眩中的饥饿感成了一个完整的符号,不受控制的占据大脑。
家里堆积各种食品袋,因胡乱的把食物塞进嘴里,咀嚼间,齿缝间往外掉着残渣。衣服和头发上沾满了,她依旧没有知觉的吃着,在静夜里,声音怪异的传递反复着。
花店外,男人的脸抽搐着,眼睛深陷进去。骨节突出的手指,摸着墙壁,身体缓缓滑落。蹲在那里,他肩膀起伏着,背影被夜融化了。
因下班关门看见他,走过去问:“您怎么了?”
静的夜,有沉默的叹息。
“出什么事了?”
他突然转过头,蹲在地上,挺着身体。脸扭曲着,嘴裂的很难看。眼睛充血,还有眼角未抹净的泪光在夜里闪烁。
“她死了。”
“什么?”
“她死了!”他歇斯底里的喊出来,声音里透着绝望。
“您妻子?”
他笑了,自嘲地笑着。站起来。他的身影挡住她。沉重的影子压在她身上,让她感觉窒息。
“你不会关心的。”
“我知道她有病,人都难免的。”
“可她对我很重要。”
“这当然。”
“我为什么还活着。”
“不为什么,你只是活着,并不比她幸运。”
“哦?”
“生和死都无法自己选择。生存只是活在无谓的呼吸中,死亡只是跟随尘埃归土。各有各的选择。 ”
“我怎么自己活着。”
“你也许会活的很好。死无法代替生,生也无法主宰死。”
“我不懂。我只是懂得一件事。我的妻子在没原谅我的时候就死了。她永远无法知道我多爱她。”
“你还是没有表达?”
“我以为她知道。直到最后她依然绝望的对我说,我死了,可以成全你了。”
“错过就无法更改了。”
“错过一次真挚,我要用一生的轮回来弥补。”
“你不用弥补,因为你无法弥补。”
“你不想安慰我吗?”
“不。”
“也许颜会。”
“她只是一个替补,只是充当安慰。”
“你怎么这么说。”
“我在说你。你让我感觉你让她做这样的角色。不爱她就不要打扰她。”
“也许我错了。”
“谁也没错,你只做你认为对的,在你的行为理念上你是对的。”
“我该怎么做?”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没人可以左右你,就像没人可以左右生死。”
“我走了,和颜说一声,谢谢她的花。”
“好。”
脚步空洞着,他们各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