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短篇小说

归来

2022-04-23  本文已影响0人  一地萧瑟

                            归      来

        一条漆黑发亮的柏油马路静静地躺在村口,旖旎盘旋地贯穿整个村子。不远处新修建的堆砌着假山,乱石的乡村公园,幽蓝的湖水倒映出精心打造的鹅卵石漫成的弯弯曲曲的小径,还有小径旁怒放的各色的郁金香。

        付大叔家正好在村口,和两三家邻居错落有致地散在柏油马路的旁边。这是一所农民住的三间平房,外墙是红砖,屋顶是热得冒白烟的楼板。屋子后面是一个狭长的院子,一间红瓦的厨房,一间屋子杂乱地堆着一应家什,顺着一个铁皮大门走出去,门口一块小得像手帕似的圆子,上面种着一些大葱,几颗生菜,一道斜躺在地上的老树跟将它和邻居家隔开。

        男的出门给麦地打除草药去了。女的在屋前做十字绣。卷在一起被手摸得黑乎乎的十字绣布匹眼看着就要完工了。门口,一个身材瘦削的年轻女子,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剥着蚕豆,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绿莹莹的蚕豆躺在圆圆的盘子里。她看了一眼做十字绣的头发花白的女子,低下头叹了一口气。这个女的是公公娶了将近一年的继婆婆,人倒是勤快,手脚也利索,做起农活来也不吝惜气力,只是毕竟只是邻村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妇人,她还有一个年近三十未娶上媳妇的儿子,和她的老公一起在外面爬电线杆,一年才回来一次。将来少不了还得拿出一笔钱给他娶亲。年轻女子的女儿成绩不错,今年考上了重点高中,儿子读小学六年级。

      她的亲婆婆选择在一个凄冷的大冬天早晨骑着她红色的电动车离家出走了。三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只知道婆婆信耶稣基督教。她信了五六年了。婆婆没出走前她和老公在外面打工,一双儿女全凭婆婆照顾。可自从她跟一个村上四眼婆婆信上了耶稣,一到星期天就把两个孩子锁在家里自己跑到外面去学习,不到三更半夜回不来。公公在邻村拎灰桶。她天天打电话劝婆婆息息心,孰轻孰重,自己掂量掂量。婆婆和公公的关系也是僵到了极点。她总是洗脚后哐当一下子锁了门,把公公的被子扔到了堂屋沙发上。有一次公公喝醉了酒胡言乱语地踹门要进去睡。婆婆就是鸦雀不闻的。公公一气之下拿刀把他们卧室门砍了个大窟窿,要不是她拦着,公公非要把她揍个稀巴烂。婆婆的不辞而别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自己丈夫苦苦相逼,儿媳也是一副冷面孔,她在家里仿佛一个异己。

      没有一个人讲话。只有一只绿头苍蝇嘤嘤嘤嘤地在头顶兜圈子,家里的一只大黄狗拖着血红的大舌头有气无力地卧在门口打瞌睡。靠墙的一排绿油油的鸢尾花正开着紫色的花朵。

    屋前的婆婆突然抬头喊道:

      “青苗!”

    儿媳妇答道:

    “什么事?”

      “那个女的又来了。”

      从早晨起床她们就惴惴不安,因为有个女的在他们家四周转来转去。这是一个身材臃肿的女人,戴着一个草绿色的鸭舌帽,一个蓝色的口罩,把整个脸遮挡得严严实实。他们当家人出门上地的时候也看到这个女人坐在门对面一家荒弃的农户屋檐下,当他他们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午饭,发现她还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直挺挺地盯着房子。

        她好像很累的样子,不吃不喝。坐在那里一两个小时都不挪窝。她发觉屋子里的人齐刷刷地瞪着他她,她看出来她们把她当做一个坏人,她就起身走到更远一点的地方,一棵树叶葳蕤的毛谷子树下面,她坐在那里仿佛就为了偷窥她们的一举一动。

      婆婆和媳妇都怕起来。特别是婆婆最担心,因为她天生就是个胆小的人,加上她的男人要到太阳落山才能从地里回来。

      她的丈夫名叫付海民。她自己名叫罗凤知。媳妇和儿子都是丈夫前妻的赠送。孙子孙女也是别人的。 她只是个孤零零的老太婆。她的心仿佛是悬挂在漆黑墙头的一个被遗忘的冬天的老丝瓜,失去了年轻的丰润,也许一阵狂风,她就会跌落在草丛里。她是没有归属感的。

      罗凤知当然知道这家的女主人只是离家出走,可是整整三年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老付不愿意等下去了。他就说服儿子媳妇娶她进门了。听说老付的前妻很强势,不愿意和老付亲热,所以她进门后老付对她极尽温存,媳妇嘴巴倒也甜,不喊妈不说话,孙子孙女也是奶奶长奶奶短的。她也就心安了些。

      媳妇也说起当初婆婆出走骑走了家里的电动车,拿走了一些衣物,身份证还有一张银行卡。卡里是她远嫁的女儿逢年过节给她的零花钱,大概一万多吧 。当初媳妇想逼着婆婆早日回来,甚至动过到银行挂失那张银行卡的念头,可是被丈夫严词拒绝了,他骂她做人不能太绝情,你要逼死她吗?媳妇也想干脆跑到派出所报警婆婆失踪了,让警察帮他们调查婆婆的去向。可是她犹豫了,因为自己女儿成绩一直不错,如果亲奶奶留下一些什么污点,她怕影响到孩子的前途。她作为嫂子,当然也打电话追问过远嫁的小姑子母亲是否跟他她联系过,对方矢口否认了。她在怪嫂嫂,她觉得是嫂子逼走了母亲。后来父亲娶了继母,小姑子连家门边都未踩。

      媳妇说道:

      “她好像认识我们似的。说不定是母亲你那方面的亲戚吧。”

      不过婆婆摇摇头否认了。不,不,她不像是本地人,肯定不是。穿着一条黑色带花的长长的大褂,一条黑黑的踩脚裤,眼睛也难得抬一下。

      “您在这里干什么?”婆婆朝着那个女人叫道。

      她用干涩的仿佛是砂纸在墙壁上抹过的声音回答:

    “我只是路过歇歇脚,我并没有冒犯您一家吧?”

      婆婆又叫道:

      “得了吧,您待在这里快三天了吧,您老是朝我们家里张望,像是偷偷观察我们一举一动似的?”

      那个女的反驳道:

      “我又没有妨碍谁,我坐在大路上也不犯法吧?”

      婆婆找不什么话来回答,只好和媳妇进屋做饭去了。

      靠近中午的时候,付老汉回来了。她们告诉了他这件事情。他肯定地说:

      “也许只是爱恶作剧的家伙,不用理睬她的。她坐坐就走了。”果然他们一齐跑出来,并没有看见那个身材臃肿地像发面馒头的家伙。但是下午四点钟她又趾高气扬地打门前经过。晚上没有再见她。

        付老汉搂着罗老太放心地睡去了。而他的儿媳妇却整夜都在想着这个徘徊不去的女人,她看她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仿佛很想亲近她,又仿佛很想干掉她。

      天亮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付老汉不能出门上地,就蹲在门口拾掇一下破烂了的筐子。

      “爸爸,那个女的又来了!”儿媳妇跑进来说。

      婆婆顿时脸又白了,激动不安地拉住付老汉的袖子说:

    “你快出去对她讲,叫她不要像这样偷偷观察我们了,我被她搞得提心吊胆的。”

    付老汉是个头顶秃了一大块的老头,前额上一缕头发胡乱地绕头一圈,脸上布满皱纹,嘴角也微微凹进去,很想《西游记》里偷了唐僧袈裟的长老。不过力气还是不缺的。他不慌不忙地走出去,来到那个胖女人身边。

      他们攀谈起来。

      婆婆和媳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两个人。远远地心神不安地等待着。

      突然,那个水桶般的女人和付老汉一同向屋子走来。

      婆婆吓得不住地搓着双手。她的男人对她说:

      “拿些东西给她吃吧,她已经三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他们俩走进屋里,婆婆和媳妇紧跟在后面。那个水桶般的女人坐下,在众人的眼光低着头吃起来。

      付老汉已经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你从哪路来?”

      “我从城里来的,没有钱,就是这样靠着一双脚走来的。”

      “那么您打算要到哪里去?”

      “我就到这里。”

      “您有亲戚在这里吗?”

      “我有儿子媳妇在这里,还有孙子孙女。”

      她慢腾腾地摘下鸭舌帽,还有口罩,一张熟悉而陌生的圆圆的,胖得有些认不出的脸庞露了出来。

      付老汉不无嫌恶地一下子跳出去老远,声嘶力竭地喊道:“怎么是你,活脱脱大白天见了鬼?”

      媳妇也惊叫道:“妈,你这些年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显然胖得失去轮廓的女人说:“我没有走多远,我只是在城里玻璃厂打了三年工。我洗了两大卡车的红薯,手指关节变了形。我去城里看病,可是身份证都报销不了了。我是回来拿社保卡的。”

    付老汉脸色涨红道:“我还以为这辈子都别想见你了。你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了。你怎么那么心狠,能够说走就走,连你一手带大的孙子孙女,你都舍得抛下。”

      第一个婆婆冷笑道:“我只是个多余人,孙子孙女长大了,和他们妈妈一条心。我们俩个又貌合神离。我在这个家里处处被排挤,我只好一走了之。好在主保佑我,有个厂子收留我,我丢弃原来的电话卡,不想再和你们有瓜葛,可是今年我这个手在水里泡太久,手指都弯不过来了。我需要社保卡去看病。”

      媳妇赶忙跟公公递眼色,然后说:“你得社保卡在城里,没有取回来的。不过就算你杳无音信,我年年都帮你交了医保费。就算是白瞎,我们一家人都没有丢下你。”

      第一个婆婆从鼻子里冷笑一声说:“那这个老太婆又是何妨神圣?你爹守不住又讨相好的了吧?”

    第二个婆婆吓得面无人色,躲到了一边,不敢言语。公公拦在婆婆面前吼道:“你少咋呼。地球离了谁都是要照样转不是,整整三年了,你生死不明,难道我要为你守身如玉吗?何况你得心早不再我身上了,你也不用拿它来说事。”

      媳妇看看第一个婆婆,又看看第二个婆婆,点点头说:“我们怎么办?老爸。”

      付老汉也很为难。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下定决心说:

      “儿子他妈,你这次回来是准备常住呢还是歇歇脚。儿子他婶你别着急,我不会让你白白地牺牲的。”

      第一个婆婆清清嗓子一字一句地说:

      “我倒要听听老付你如何搅这一锅乱粥。儿子女儿我生养的,媳妇是我操持娶来的,孙子孙女是我带大的,别人坐享其成是不可能的。”

      付老汉直耿耿地问:“回答我,你是做客还是常住。”

      “怎么个做客,怎么个常住。”她发问。

      “由你决定,如果你打算丢掉以前的是非恩怨,和我和和睦睦过日子,我就打发罗凤知出门,和她离婚,赔她一笔钱损失费。如果你只是来取个社保卡,无意留在家中,照样信奉你的主的指引,你就立刻离开这里,自己进城取社保卡,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将来你的活养死葬,和我和孩子们没有关系。”

      第一个婆婆气呼呼地说:“我的意见是我不打算再和你老付有什么瓜葛,但是也不能便宜外人,我要我自己的财产,将来我动不了了,我指望儿子养我,我养他小他就得养我老。你这个死老头我不要也罢。”

      付老汉挥挥手说:“媳妇听见没有,明天把东面一间房子收拾给她,任由她来去自如吧。罗凤知,你继续心安理得地做你的继老婆婆,不用藏藏掖掖的。”

      谁知第二天媳妇敲门唤第一个婆婆吃饭,可是床又空了,人又走了。

      临近中午,村子里的人纷纷跑来看失而复得的第一个婆婆,可是扑了个空,人早就不知去向了。

      不过她说回来就回来是一定的了,她老了,需要社保卡看病,如果拿不到手,她还会不依不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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