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亩深秋

      中秋前一天，与父亲通话时，得知他正在家里收村前的那一亩玉米，本想第二天再回家，可挂断电话想了想，还是匆忙起身，踏上回家的路。

      农村老家的地，原本有十几亩，这几年都被父亲陆陆续续的租给了别人种，可唯独村前的那一亩，一直留着，每年都会种一季玉米。地小路窄，收割机进不去，等玉米熟了就只能人进去一个个掰下来再拉回家。

      那亩地种了几十年，就在村前，离我家也不过百米的距离。刚属于我家时，我还没有上小学，也并不明白这一亩地的意义，只是看着母亲脸上总是挂着笑，跟父亲一遍遍的计划着它的用处，我也就跟着开心，觉得自己与这一亩地突然有了一丝联系，变得格外亲切。

      于是那年初春，我跟在大人们的身后，看着他们在地头掘土，用门板夯起了一排土墙；看着他们埋起了石柱，架上了竹竿竹条，短短几天时间，就将两排蔬菜大棚的骨架完成。

我家的这一亩地，自然也在其中。

      此后许多年，这一亩地成了我的乐园。大人将土地精细的打理，盘算着种什么蔬菜，我则在角落里种着稀奇古怪的植物，惦记着我喜欢吃的种没种。

      那些年，葱茏的芸豆爬满架，密密的菜花白满地，西瓜蔓蔓延着结了厚厚的崽儿······许多种子被种下，收获过母亲的微笑，也结过父亲的叹息。可不论如何，母亲总是细致的打理着这块地，认真的对待每一次收成。

      只是那年，种下的桃树结了满树的果子，母亲却没能等到它们成熟。那满树的桃子慢慢熟透，一个个掉落地里。

      后来，父亲砍了桃树，这一亩地也慢慢变得荒芜。

      十几年的风霜，原本葱茏的一块地，如今，却只剩了地头的半截土墙，凭吊着当年的样子。

      如今秋深，再走进这一亩地，看着眼前的半堵残墙，我仍能清晰记得，当时夯它时屋前邻居的儿子满身的力气和脸上的笑容；我仍清晰的记得，我在一旁踩着泥土，看着他们一边干着活，一边逗趣开着玩笑。那些乡音和笑声散落风里，被遗忘了几十年，而今又一句一句落回我的心里。

      关于这亩地，这堵土墙，还会有人记得吗？

      当初屋前的小伙子，如今，他的儿子都已经到了他当年的年纪；当初还是个孩子的我，如今也已满面风霜，添了胡茬，多了皱纹。

      一亩地，不过是荒芜了一场；可一个人，却是蹉跎了半生。

      收完玉米，恰是中秋。晚饭后，我与父亲说起了那亩地的事情。

      我已多年不曾与父亲谈论起庄稼和收成了，可那天晚上我想了想，还是开口对父亲说道：

    “来年春天，那亩地也给别人吧，别再种了。”

      父亲看了我一眼，轻叹一声，说道：“好，年后看看。”

      他老了，或许早就不想种地了，也或许是再没年轻时的精力和力气，再去等待一场未知的收成了。

      而我，也从未想过从他手里接过土地的收成。我只会在某个时节匆忙回来，带着陌生城市的气息，独自感慨一亩深秋的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