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碗”：30年代美国生态崩溃的经验教训

玉米迎风扑打着，发出豁啦啦的干涩声响；从石头底下钻出来的风，卷起稻草和枯叶，到处都留下了踪迹。天空成了顶灰色的帐篷，太阳变成了一团红光，空气中刺人的阴冷弥漫着天空。夜里，魔鬼般的风从地面刮起；它在玉米的根脚间灵巧地一点点地搜刮，很快玉米软弱地横倒在地上。破晓时，风仿佛在为倒地的玉米悲鸣。——约翰.斯坦贝克《愤怒的葡萄》

2021年的美国，正在面对一场前所未有的干旱危机。

根据内布拉斯加大学林肯分校的干旱监测项目的数据，截至7月7日，位于美国西部的七个州中93%的土地正在处于干旱状态之下，而接近59%的土地则处于最为严重的“极度干旱”。在此之前，自有记录以来，从未有任何一年的干旱高达这个数字。

随着干旱越来越严重，美国各州陷入了面临大规模山火危险的紧张状态之中。山火侵扰美国西部由来已久，已经成为美国每年的固定极端气候环节。随着浓烟一并升起的往往是遮天蔽日的红色火光，如同染血的帐幕一般将天空浸染成末日一般的恐怖场景。在2020年9月，一场历史性的巨型山火吞没了整个美国西海岸，华盛顿，俄勒冈和加利福尼亚三州全境都陷入了漫天红光的人间炼狱。面对这一场景，作家艾玛.马里斯（Emma Marris）发出了无奈的叹息：“这片广阔的天空和创新的土地突然感觉很逼近，很拥挤，令人窒息。”

Josh Edelson / AFP

然而，除了已经成为“保留节目”的山火之外，干旱本身所造成的环境风险和破坏力一点不逊于其它灾难。根据美国地质勘探局的官方定义，一个特定地点的降水量每年都有变化，但在一段时期内，平均降水量是相当稳定的。当降水很少或没有降水时，土壤会干涸，植物会死亡。当降雨量在数周至数年内低于正常水平时，河流的流量和湖泊和水库的水位会下降，井中的水深增加；随着这一时间段的增长，干旱就会发生，并造成每年超过10亿美元的巨额经济损失。

干旱的普遍性，与人为造成的全球变暖密不可分：被困在气候系统中的多余热量，会从土壤中吸出更多的水分，从而使干旱状况恶化。温度的上升加强了蒸发的作用，让土壤和植被进一步变干，而这些被释放的热量受到“热穹”效应的影响，被上段空气的高压而逼迫下降，则导致地面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土壤干涸所产生的尘土，一旦在西部又一次漫天飞舞，美国民众就会立刻联想到一个可怕的，没有人愿意回忆起的词汇：灰碗（Dust Bowl）。

George E. Marsh / NOAA

对于他们来说，那不仅仅是一场惨烈的生态崩溃，更是一整代人在一个时代的血与泪。当大风掀起从土壤中被剥落的沙尘，这些颗粒物就会混于风暴之间，疯狂地击打着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人，每一头牲畜，每一个建筑。1935年3月的一天，7岁的海尔.萨尔蒙（Hile Salmon）离开了自己位于堪萨斯州西部的家，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当一个200人的救援队在离家400米的地面上发现了萨尔蒙的尸体时，他浑身都覆盖着被狂风刮起的表层土。尸检认定，他死于沙尘引发的窒息。几乎每一场风暴过去之后，美国西部的城镇都是一副这样的场景：成片的牲畜倒毙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们挥动着铲子除去建筑物上的尘土；木制甚至砖瓦的建筑物夷为平地；妇女和儿童无助地在一旁哭喊。

千百年来，美国的西部大平原一直是一片肥沃的草原。该地区的传统气候模式促成了养分丰富的土地，有利于覆盖土壤的草类茁壮生长。在17和18世纪的过程中，许多西方的早期殖民者对于这片从加拿大南部一直延伸到如今的得克萨斯州的土地不算十分热忱。然而，随着南北战争的结束，打着“定居者”名号的白人们在政府的鼓励和“昭昭天命（Manifest Destiny）”的煽动下，开始了大规模向西部扩张和定居。

在政府的法律鼓励之中，没有哪个比《宅地法》更为诱人：该法律规定，农民可以作为个体在西部以很低的价格甚至无偿购买原本属于政府的土地，只要在这里耕种并居住超过五年就可以获得对于这片土地的所有权。自由土地的诱惑，让数百万欧洲人在南北战争战后的几年中移民到美国。在1870年至1900年间，有超过200万移民在大平原上定居；约783,000份宅地申请和总计2.7亿英亩的土地被这些移民拥有和使用。 

在一开始，西部大平原被这些定居者当做了美国的塞伦盖蒂：和位于非洲南部的大平原一样，仿佛这里也是一个露天的，巨大的，专门供这些白人使用的野生动物猎场。在这里虽然看不到狮子和大象，但是同样强壮和凶悍的北美野牛迅速成为了这些定居者们的猎物，被大规模地屠杀。与此同时被屠杀和被迫迁徙的，还有数十个无力与美国政府进行对抗的原住民部落。

当原住民和北美野牛逐渐销声匿迹之后，这些定居者开始建设一个个城市和牧场。在得克萨斯，堪萨斯等州的立法机关的大力推动下，巨型的牧场平地而起，这些地区也开始通过畜牧和农业逐渐获得稳定的经济收入。

然而，农耕和畜牧所带来的水土流失问题日益严重。早在1855年，堪萨斯州的报纸就开始出现了关于沙尘暴的内容，而这一问题随着草原越来越被农业和畜牧业所侵占而日益严重。西部的生存条件是艰苦的：无论是瘟疫，缺乏饮水，自然灾害，还是原住民部落，都可能成为鱼贯而入涌入平原的这些白人定居者的夺命元凶，但是这些都没有阻止这片原本丰美肥沃的土地越来越因为滥用而贫瘠。

很多在这一时期定居在西部的白人家庭绝非富人；恰恰相反，他们往往十分贫穷，在他们原本所处的城市里位于白人的社会底层。为了谋求一个更好的生活，在他们看来，响应政府号召向西拓展是唯一的出路。在缺乏木料的西部，这些家庭用草皮和泥土建筑着自己的居住场所，在随时可能袭来的各种灾害中艰难寻求生路。而在当时的美国西部，想要获得稳定的收入，只有一种方法最便宜，也最保险：种植小麦。

Solomon D. Butcher / History Nebraska

随着拖拉机、粉碎机、联合收割机、收割机等自动化农业机械设备的普及，许多定居者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提升；与此同时，这些农业活动对于土壤表层的破坏也日趋严重。自19世纪末开始，在农业最发达的得州北部，堪萨斯州和俄克拉荷马州，沙尘暴的侵扰已经非常常见。一位之后描述这段历史的作家宣称，在沙尘散去之后，“连一根草木也没有留下来支撑土壤，地面硬得像城市的街道”。

随着一战走向终结，美国西部面临了一场严重的经济难题。在1917年美国介入一战之后，许多农民响应了政府的号召而种植了比以往更多的小麦。随着战争结束，这些多余的小麦无处可售，导致价格出现了大跳水，许多农民面临基本生存的威胁。这种糟糕的经济情况在美国纸醉金迷的20年代始终持续，直到那个著名的“黑色星期二”让许多西部农民几代的努力彻底化为乌有。

1929年10月29日，星期二，美国华尔街股市崩盘，整个国家迅速进入大萧条时期。相信不干涉主义最适合经济管理的保守派总统赫伯特.胡佛没有对挽救国家的经济颓势做出有意义的努力，失业率节节攀升，社会一篇惨淡。而这场衰退对于美国西部的农业来讲，是毁灭性的：就在不久之前，为了获得更高的经济利益，许多农民刚刚进行了大量的借贷来购买更多的土地和种子，而他们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偿还的能力。

就在这种不能更糟的环境之下，“灰碗”降临了。

参考资料：

Frank, Thomas. “Drought Spreads to 93 Percent of West-That's Never Happened.”Scientific American, Scientific American, 7 July 2021, www.scientificamerican.com/article/drought-spreads-to-93-percent-of-west-thats-never-happened/.

Marris, Emma. “The West Has Never Felt So Small.”The Atlantic, Atlantic Media Company, 15 Oct. 2020, www.theatlantic.com/science/archive/2020/09/west-coast-fires-are-making-me-claustrophobic/616252/.

Scharping, Nathaniel. “Could America Be Headed for Another Dust Bowl?”Mother Jones, 24 May 2021, www.motherjones.com/politics/2021/05/america-drought-climate-change-next-dust-bow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