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散文‖小满即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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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散文‖小满即圆满

老街茶馆的朱老板，指间那枚玉扳指被摩挲得温润如脂。他柜中藏着一把紫檀算盘，夜深人静时拨动珠子的脆响便穿透板壁，仿佛在清点白昼未能尽数的银钱。

朱老板整日盘桓于茶烟缭绕的厅堂，却极少归家。有一天，稚子发着高烧，伙计匆匆来报，他正与客商敲定一单新茶，竟挥手道：“找孩子娘去！”

那夜归家，推门只看见妻子伏在病儿床头沉睡，烛泪堆叠如小山，竟比他账本上的数字更触目惊心。他怔立良久，手中新购的茶饼“咚”地坠地——原来金银满筐，终究填不满心房的空荡。

学堂后身的矮屋里，宋老师案头的煤油灯芯总剪得极短。批改作文的朱砂圈点，是他清贫岁月里最鲜亮的颜色。

学生送来贺年红封，他必夹入书本退还，那书页里总留着端正的批注：“君子爱财，取之在道。”他屋里最奢侈的，是窗台一排学生手植的太阳花，粗陶盆映着朴素的生机。退休时行囊萧然，唯有一箱学生信札相随。

火车启动时，月台上忽涌来一片青衫身影，齐声背诵他教的《爱莲说》——声浪如潮，竟比千金更沉，压得他老泪纵横。

巷尾豆腐坊的周婶却有“三不”规矩：不贪早市高价，不争黄金铺位，不接超出能力的订单。她的石磨每日辰时开转，申时即歇，磨声从容如禅寺晨钟。

旁人笑她愚钝，她却指着磨道：“推急了豆浆带渣，赶狠了豆香尽散。”她院中槐树秋来落籽，小童争拾，周婶便蒸槐花饭分赠四邻。那热气混着清香，比朱老板茶室里最贵的龙井更熨帖人心。

这三户人家如三面镜子，映照尘世求索的歧路。朱老板茶柜里金瓜贡茶已蒙尘，妻子却携子远居南国；宋老师窗台的太阳花岁岁重生，陋室因书声而暖；周婶的豆腐筐每日空空返家，筐底却总垫着邻人回赠的时蔬。

今春雨水丰沛，老槐树籽实累累。周婶唤邻童采摘，碰巧朱老板避债回乡，宋老师也来尝鲜。三人同坐小院，朱老板指间扳指已褪，宋老师布鞋沾着新泥。周婶端出槐花饭，清芬满院。朱老板忽道：“这碗饭香，胜过我半生所逐。”宋老师含笑点头，皱纹舒展如菊。

槐籽随风簌簌而落，坠入粗瓷碗中。原来天道所忌之“满”，恰是人间的智慧留白；人道所求之“全”，终究是妄念织成的蛛网。

生命如这春槐，无需占尽高枝，自有清香馈赠四时。小满非缺，乃是天地预留的余地，让福泽如槐荫般缓缓浸润岁月，待秋深籽落，方知从容不争里，藏有生命最本真的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