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 | 寻月记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四期【门】
月亮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在沙漠中行走了多久，大漠茫茫，看不见一个人。好在这里大部分时间还是平和的，太阳就在不远处照着，脚边的微风一捧又一捧地卷起细沙，像海浪一样把我身后的脚印层层盖住。偶尔能路过一些形状诡异的荆棘，它们不敢开花，不敢长叶子，却仍然在顽强地活着。而当太阳落下山后，黑夜里还有许多看不见的爬行生物，我索性不去看。因为没有人出现，所以我几乎不说话；没有声音，我也几乎不去听。
我是众多寻找月亮的旅行者中的一员。我已走过平原与高山，来到沙漠。这真是一段苦旅。
许久过后，太阳终于隐入远方的沙丘，沙漠即将迎来久违的夜晚。由于没有月亮，天色黑得很快，所以到傍晚时，世间一切都在昏昏欲睡。
忽然一阵歌声缓缓传来，唤醒了我的思绪，仿佛是它在茫茫沙漠中找到了我。于是我开始循着这犹如甘霖般的歌声而行，一路上我的脚步轻盈了许多。渐渐的，歌声越来越清晰，路上的植物也越来越多，直至茂盛。我这才发觉，世界的夜晚开始有了光芒。
而我从沙漠，不觉间已踏入一片绿洲。
此刻我正走在一条长满青草的笔直小路上，两旁枝叶繁茂的树丛正向我簇拥而来。歌声的源头就在前方不远处了。我看向道路的尽头，那有一座宫殿，宏伟秀丽，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正是它照亮了我四周的景象。莫非它与失踪的月亮有关？
我想一探究竟。
于是毫不犹豫地，我径直走上前，推开了这座宫殿的大门。
这里是你的宫殿。我来自沙漠，而你生于绿洲。你以甘露般的歌声将我指引到这里，此刻，你的歌声正在宫殿里环绕。
宫殿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我已经在沙漠中度过了数个漆黑的夜晚，而眼前久违的璀璨银光让我有一瞬恍如隔世。整个大厅没有一盏灯火，但一砖一柱、每个角落都在散发着光芒。衣着精致的女仆们在大厅中央向我微微鞠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鲜艳无比的妆容。
你的歌声缓缓进入尾声。
稍顷，你身着由牡丹花交织而成的华贵长袍，披着从晚霞深处裁下的面纱，踏着一双宛如水波的水晶礼鞋，自殿厅中央的长阶之上缓缓而下。
“欢迎你，远道而来的旅行者。我是这片绿洲的主人，既然来到这里，就让我略尽一番地主之谊吧。”
你那歌唱般的声音令人提不起半点戒备。
你命令两位女仆领我沐浴更衣。来到浴室门前，其中一位女仆说道：“主人命令我们为你贴身服务。”看着两位女仆如出一辙的姣好容颜和裸露的洁白无瑕的肌肤，我终于提起了警戒。“不用了，谢谢。”
更衣过后，两位女仆把我领到餐厅，你已经为我准备好了一桌奢华的晚宴。你坐在长桌的尽头，面带微笑地向我问道：
“旅行者，我为你准备的晚宴如何？”
“奢华无比，受宠若惊。”
“那你为何没有立即享用？”
我起身离席，欠身行礼。“感谢招待，但我只是路经此地，未来仍需远行。我若在此享受奢华，则与身陷泥沼无异，丧失志气。”
你听言，久久凝望着我。“我知道了。但天色已晚，不便赶路，今晚还请留在此地歇息。”
这座宫殿毫无生趣。除了你，其他女仆们都没有思想和表情，仿若机器。这里并不是什么温馨的家园，若要在此等孤独的世界里怡然自得，则必然需要其他的事物用以寄托。能肯定的是，这座宫殿藏着许多有待发掘的秘密。
我躺在你为我安排的房间里辗转难眠。此时已是深夜，而你的宫殿中亮如白昼。你与你的宫殿都很蹊跷，我不确定是否有其他旅行者来过此地，结果又如何，所以也不敢贸然向你询问。旅途疲惫，于是带着众多疑虑，我和衣缓缓睡去。
宫殿中的第二天来临了。我望向窗外，太阳仿佛温和了许多，洒在身上的阳光不再让我感觉炎热干燥，而是单纯的温暖。宫殿果然处于一片绿洲之上，被四周茂盛的植物包围着，而我昨晚来时的小路似乎是这座宫殿的唯一出口，向前延伸到我视线所不能及的远方。天边的尽头还能看见沙丘，那应该也不算太远。
绿洲中看不见水源，也看不见除了绿色植物以外的其他颜色的植物。这里果然很奇怪。
床边的书桌上有一封信，我拿起来打开读道：“旅行者，请恕我招待不周。既然你不喜欢这里，那么白天时你可以自行离去，我不便送别。”
我走出房间，此时的宫殿没有昨晚的银色光芒，原本单调灰暗的墙壁显露了出来。经过餐厅，昨晚的丰盛佳肴仍然摆放在长桌上。餐厅里空无一人，我看着各种美食，不禁咽了咽口水。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我决定还是吃我随身携带的水和干粮吧。
陆续走过许多空旷的房间，我发现，整座宫殿空无一人，你和女仆们都不见踪影。莫非你是传说中昼伏夜出的精灵？只在夜晚出没，宫殿散发银白色的光芒，这些特征都与月亮相似。这座宫殿一定与那轮失踪的月亮有关，但是月亮在哪呢？宫殿里还有许多未知的地方有待探索，既然此时空无一人，那正好方便我的调查。抱歉，尊贵的女主人，请恕我无理了。
宫殿里的白昼似乎比沙漠中要长许多。
马上临近傍晚了，太阳的亮光正逐渐减弱，而宫殿却在慢慢发出柔和的光芒。我的调查已经接近尾声。
傍晚时又响起了一阵歌声，和指引我来时的一样。我站在大厅中央等待着。女仆们列队从某扇门后走出来，然后你出现在了长梯之上。此刻你的美丽比昨晚多了些权威。
“旅行者，你要为你的无理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
“抱歉，女主人。又或者应该称你为，夜精灵大人。”
你闻言，脸上出现了震惊的神情。“你怎么会知道如此隐秘的名字？”
“我自幼喜欢游历世界，所以比常人博学多闻一些。夜精灵，相传是精灵种族中千年难遇的异类精灵。此类精灵魔法邪恶，而且能吸取自然精华，一出生必被种族驱逐。但是据我所知，所谓邪恶魔法无非就是可以随意变化物体，比如把植物变成人形，又比如，把月亮变小，藏在你的宫殿某处。那轮失踪的月亮和这片广阔无垠的沙漠或许就是你的杰作。”
你的神情逐渐变回原来的高傲，“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你既谨慎又聪慧。竟然你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么你就得留在这片沙漠里了，和之前的那些旅行者一样。”
“你果然对其他旅行者下手了。”
“是啊，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既贪图美色又贪图酒肉佳肴，马上就把原来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而你，你的谨慎和聪慧让你俊美了不少，让我忍不住想把你加入我的特别收藏。”
“你对其他旅行者做了什么？”
“别怕，我只是剥夺了他们的思想，让他们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精灵。他们不是喜欢我的花朵吗？那就让他们永远陪在我的花朵身边。”
你一挥手，女仆们都随之消失不见。宫殿的大厅深处，一扇门正散发着沉重而神秘的气息，仿佛在向我呼唤。
你那诱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敢不敢，推开这扇门？”
在我思绪混乱的瞬间，我已不知不觉来到门前。我回头看向你原来的位置，你已经不在原地了。于是我不假思索地推开了这扇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开阔的后花园，又或许应该称之为精灵的乐园。明亮的夜空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牡丹花田，许多五颜六色的光点在鲜艳的花丛中跳跃，他们就是你囚禁的旅行者们，此时却令人感觉无比欢乐。地面上流淌着数条银白色晶莹的水流，一直流到宫殿的城墙下，这就是整座宫殿发光的来源。微风吹来一阵阵久违的花香，令人迷醉。此时你的歌声再次传来。
我循着歌声在碎石小路上往前走，直至眼前出现了一汪散发着光芒的湖泊。你坐在湖边，一袭素衣，裸露着灵巧的双脚，在湖水中浣足。
见我前来，你停止了歌唱。你对着湖水轻声说道：“和我的客人打个招呼吧，我的珍珠。”
于是湖面顷刻间变得波光璀璨，它露出湖面，第一缕光芒照亮了我的脸庞。
它就是那轮失踪的月亮，原来它一直憩息在这片湖泊里。
不一会儿，它回到湖底，湖面再次平静下来。你从湖边起身，对我缓缓说道：“这座花园才是我的真实世界，绿洲和宫殿只是它的守卫。”
“我喜欢收藏一切世间的宝贵物品。在这片沙漠中，花朵和水是那么珍贵，所以我把它们全部收藏起来了；我喜欢春天，所以把春天收藏在这片绿洲里；我喜欢月亮，它那银白色的光芒多美啊；旅行者也是，我喜欢有趣的旅行者，我想听听世界上其他有趣的事情。世界上的月亮就这么一轮呢，我把月亮藏起来，旅行者们就会来这里寻找了。可是他们并不有趣，而且丑陋不堪，于是我把他们变成这样，才更可爱了。”
你向花丛中伸出手，于是那些光点沿着你的手臂飞向空中，在你的身边盘旋。
我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你看向我。
“现在你是我的特别收藏了，旅行者。只要你给我讲故事，那么我就不会让你变成他们这样。”
我走到湖边，湖底憩息的月亮依然安详。看来月亮并不讨厌这里。
“我可以给你说出许多旅行路上的故事，这些故事比花朵还要多，比河流还要长。但是我也有不说出来的权利。如果我决定不说，任你如何剥夺我的思想，改变我的身体，也听不到我的一字一句。”
你震慑于我坚定的眼神，低声问道：“那你要如何才会说出来？”
“在我的旅行路上，每当旅行者决定向对方说出自己的故事，那就是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们借此敞露心怀，表达信任。成为朋友的前提，是互相有所帮助。我可以给你讲故事，但是你需要满足我的愿望。”
你的神情变得急切，“以我的魔力，任何愿望我都能满足你。”
听到你的回答，我不禁有所触动。我仿佛听到内心深处咔嗒一声，接着燃起了从所未有的莫名情愫。现在的你只是一个纯真的女孩，生为夜精灵并不是你的选择，更没有传说中的邪恶。你只是和许多女孩一样喜欢收藏一些美好的事物。你也向往世界上其他一切有趣的事物，但却被种族抛弃，被世界可怕的传说囚禁在这片广阔荒芜的沙漠里。所以你才这样渴望听到旅行者的故事。
“我的愿望就是……打开你的房门。”
深夜的沙漠里，几个旅行者从睡梦中醒来。他们面面相觑，想倾诉些什么，但又难以启齿。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空，月亮已经重新出现在了空中。
宫殿的后花园里，你正枕在我的腿上，听我给你讲旅行路上的故事。
“喜欢花朵，不一定只让它开在花园里，开满整个山坡的花朵也很美；喜欢水，不一定只让它流淌在地上，汇聚在天上的云朵和雨也很美；喜欢月亮，不一定只让它停留在湖泊里，月亮的升起和落下也一定很美。”
于是从此以后，河流从宫殿里流淌出来，绿洲的范围越来越大，宫殿以外的山坡上也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
傍晚当万物渐渐失去光泽，湖面却波光璀璨。月亮从湖泊里升起来，第一缕光芒照亮了你的面庞。
油画 《月夜》
“谢谢你推开了我的房门。”
“是你指引我来到这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