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浩然:道系诗人的骄傲,你不懂
他的一首《春晓》成为无数中国人的启蒙读物,他被李白尊称为“孟夫子”,他与王维并称“王孟”。
抛开这些标签,我试图从那留存不多的史料中翻寻出一个鲜活的诗人。
没办法,咱们老祖宗给人物作传记时有一个简单粗暴的套路: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长什么样、做什么官。
不好意思,孟浩然一辈子没做过官,而且是唐朝唯一一位终身不仕的诗人。没做过官的人正史上可能都不会写他。幸亏孟浩然有一个粉丝,叫王士源,觉得怎么也得让偶像留下点什么,于是他把孟浩然的诗收集起来,编成《孟浩然诗集》。并加了个序,在序中把偶像写了一下。
孟浩然这一生的经历比较简单:生于武后永昌一年,卒于玄宗开元二十八年,活了62岁。前四十年隐居在家乡湖北襄阳,后来到长安求仕,无果,又回老家。
当然,王士源在《孟浩然诗集序》中是增加了许多细节的。通过这些细节,我觉得孟浩然很特别,很符合当下流行的“道系”中人的标准。
所谓“道系”,就是顺其自然,无为而治。简单地说,就是比较随心。(佛系是随缘)
道系形象
据说,王维曾给孟浩然画过一副像,张洎(ji四声)题识说:
襄阳之状颀而长,峭而瘦,衣白袍,靴帽重戴,乘款段马——一童总角,提书笈负琴而从——风仪落落,凛然如生。
这个形象就很道系:仙风道骨,自有一种风度。
王士源对孟浩然的外形描写得更好:骨貌淑清,风神散朗。
这个评价是相当高了,短短八个字,就在说孟夫子气质是超好的:不仅骨相好,皮相也好,为人也是大方磊落。王士源绝对是迷弟,鉴定完毕。
道系生活
从上面两段外形介绍中,隐约感觉出孟浩然有一种魏晋风度。这种气质可以归因于地域文化的影响:襄阳名士辈出,从汉阴丈人到庞德公,到三国时诸葛亮,再到晋代习凿齿。隐逸传统可谓十分深厚了。
按理说,孟浩然身处盛世,本没有隐居的必要。可他还是隐居了四十年,我想,可能是因为孟浩然不喜欢官场生活吧。盛世的官场与乱世的官场是没什么区别的,要是有的话,那大概是黑暗与更黑暗的区别。
人生苦短,活着还是随心的好。
正如他在《秋登兰山寄张五》这首诗里写的这样:
北山白云里,隐者自怡悦。相望试登高,心飞逐鸟灭。
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时见归村人,沙行渡头歇。
天边树若荠,江畔洲如月。何当载酒来,共醉重阳节。
从这首诗中不难看出诗人放旷的性子——想登高就登,想看鸟就看。看着看着莫名生出一种惆怅,那干脆就回村。回村还是觉得少了些什么,就对张五说:你啥时候带酒过来呀,快到重阳节了,你懂得。
隐居、酒、放旷这些关键词放在一起,你能说他不“道系”?
道系出游
从《逍遥游》中也能嗅出“道系”和旅游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在唐代,漫游已经成了一种风气。只是,他们在“游”时,有的并很纯粹的。有“宦游”,为了当官出游;有“交游”,为了求学、交朋友。
王士源说他:游不为利,期以放性,故常贫。
很显然,像孟浩然这种“道系”诗人,肯定是“交游”。而且他交朋友也不会考虑这个人有没有利用价值,完全凭感觉交朋友——我喜欢谁就和谁玩。
不过这样“游”来“游”去,就导致了他很穷。
当然也有好处,交到了不少知心朋友,有的以后还成为了大腕儿,比如,李白。李白有一首诗,题目就叫《赠孟浩然》:
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
开头一句也是很李白,爱你就大声说出来,并把他尊称为夫子。“红颜弃轩冕”就是说孟夫子年轻时就已经看透了官场,“轩冕”就是官帽;既然不是俗人,举止自有一种闲适的风度。最后一句把孟夫子比作“高山”,再次显露了李白的迷弟本质。
道系求官
孟夫子四十岁的时候,突然就去长安了,有人说“晚节不保”。我倒觉得没什么,就算是为了钱,出来找门路,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道系”诗人,根本不care“君子固穷”。
叶嘉莹先生说这也许是一种生命即将逝去前的落空感,我觉得这种说法也可以。
到了长安以后,孟浩然就凭借气质和才华圈到了不少粉,比如王维、张九龄、张说、王昌龄,还有李白。
传说对套路比较懵的孟浩然直接去王维办公室拜访了,不巧的是正赶上玄宗突然来视察。可把王、孟两个人紧张坏了,情急之下,王维把孟浩然塞到了床底下。(王维所在的省中,因为时不时地需要员工值夜班,所以有床。)
前脚刚把老朋友藏好,后脚老板就过来了。耿直的王维心里多想了几圈:现在瞒过了老板,万一事后再被告发,那可是欺君之罪啊……那也不能把老朋友卖了吧……这可咋整啊……
玄宗凭借着男人的直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眼,目光又落到王维身上。
没等老板开口,王维赶紧恭恭敬敬地禀报:万岁恕罪,刚才有位诗人朋友来看我,自知坏了规矩,害怕面圣,所以现在藏在床下……
玄宗问:“是吗?这是哪位诗人?”
“就是刚来长安不久的孟浩然。”
玄宗听了点点头,“嗯,听说这些天孟浩然很火,很有才华,出来见朕吧,别藏了。”
于是孟浩然很机灵地从床下爬出,拜见了皇上。
玄宗说:“长安新晋网红来赋诗一首吧。”
孟浩然想起了一首《岁暮归南山》:
北阙休上书,南山归敝庐。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
听完以后,玄宗不是特别开心:合着您这么大年纪没得官做怪我不是明君喽。
“网红才子,不过如此。朕乏了,回宫。”
可把王维气坏了:多好的机会让你给糟蹋了。
当然,为这事气坏的不止王维一个。
朋友们几次三番伸来援手,想在仕途上助孟浩然一臂之力,都被拒绝。最后一次,也就是在“王维事件”之后,本来和韩朝宗约好的,要一起一起走向长安去。
临了临了的偏偏喝醉了,活活把韩朝宗给气走了。老子不等了,谁爱等谁等。
求官嘛,还是要随心嘛,这一刻想做,下一刻就不想做了。说是纠结也好,矛盾也罢,反正我就是这么个人。
是时候来张配图了:
图片来自网络道系写诗
回归到他的诗人身份,他的诗究竟是怎样的?王士源说,“文不按古,匠心独妙”。反正孟浩然的诗也算是有个人特色的。
比如《望洞庭湖赠张丞相》: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摘掉题目,你能看出这是一首干谒诗吗?这一首干谒诗,丝毫没有求乞的卑态,诗中的气势反而雄壮到天际。第二句也只有后来杜甫在《登岳阳楼》中“吴楚东南坼,乾坤日月浮”可与之相媲美。
后两句也是用了隐喻:以欲度无舟暗示自己入仕无门,又以羡鱼的心情暗示自己有出仕的意念。
干谒诗也是诗,只要是诗,当然随着心写。怎么着,不行吗?
当然,作为一位山水田园诗人,他的那类山水田园诗写得很平易近人。诗中多用“我”,比如“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我家襄水曲,遥隔楚云端”之类。
其实他很多诗就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当然会让人抓到把柄说诗境不大。
写诗嘛,境界大小无所谓,不懂我的人也不会怪你。
道系死亡
相传孟浩然背上长了疽,就是一种毒疮。而且不容易治好,有可能致命。孟浩然也不是第一个因为长了毒疮就死掉的古人。
反正长了毒疮肯定要忌口的,这些常识我们应该知道。长了这个毒疮,不能吃海鲜。其实孟浩然也清楚,就是没忍住。
开元二十八年,诗人王昌龄去襄阳拜访孟浩然。有朋自远方来,可把孟浩然高兴坏了。襄阳盛产鱼类、虾类,孟浩然就地取材,招待朋友,自然也没忌口。导致毒疮刚平复了一些又发作了,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哎,任性!读完我叹了口气。
没准诗人不这么想,人活着呢,就是要吃好吃的,交好朋友,管它毒疮呢,还是要随心呀。
其他评价
苏东坡说孟浩然“韵高而才短”。闻一多则说:“东坡说他没有才,东坡自己的毛病,就在才太多。”
也是很可爱的评论。
当然,“道系”诗人孟浩然是不会在乎这些评价的。
因为,骄傲的道系诗人的处事态度是:与你何加焉,与我何加焉?
主要参考资料:
叶嘉莹《迦陵说诗》
王士源《孟浩然集序》
《一往诗词》系列;上一篇 杜甫: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