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鹰飞，初秋又至。

三十二年前的今天，古龙先生停止了呼吸。

《大武侠时代》终究未竟，心有遗憾，却匆匆离别，恰如他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先生身虽已殁，身后却留下天涯江湖。

席慕蓉，有一首诗叫做《渡口》。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

我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

而明日

明日又隔天涯

现在，没有渡口，没有相送的花，只剩下祝福，还有告慰先生之后的天涯。

我匆匆翻着书架上的书，先生的书，每一页翻过，都是他走过的江湖。

那里，有最好的马，策马而驰，天高纵意。

有最醇的酒，举杯而起，邀月独醉。

有最快的剑，电光火石，手起刀落。

有最美的人，或豪气干云，或遗世而孤。

二

一九三八年，六月七日

先生诞生，一个武侠小说天才呱呱落地。

天赋异禀的才气，让先生在少年时业已闻名。然而父亲婚姻出轨，抛妻弃子，先生遂与父亲决裂，以仇人而视之。叛逆期的他，一度加入帮派，多有砍杀打架之事，身上多处刀疤，亦是此间所致。

高中时期，他的《从北国到南国》横空出世。

古龙，第一次成了他的名字。从此以后，这也成了他真正的名字。

先生的江湖，是真实的，因为他深处江湖而写江湖。他用时间把自己变成生命的第一侠客，他的生平，诗意，随性，自由，糜烂，他渴望世间温暖，又仇视着这人间冷漠。

他好酒，无可救药。

他的人生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喝酒的时候，一个是没有喝酒的时候。

他为了喝酒，卖文换酒。他用那些写净了人世变幻的文字，换取酒精麻醉之后的寂静。

他的江湖世界里，没有酒，不足以称之为侠。

有孤独的酒，寻欢度日，落寞而终；有快意的酒，逐浪飞花，熊猫任侠

有义气的酒，盗帅留香，铁花吐胆；有仇恨的酒，黑刀白手，茕茕而立。

酒，是他的世界里，最苦的，最甜的，最酸的，最香的一种液体。

它像血液一样，流淌在古龙的周身到处，而其中的冷暖甘苦，却只能自己体会。

三

他生平嗜酒如命，去世时朋友依然对此念念不忘。

倪匡和三毛作为先生至交，三人甚至签订过生死契约，说是其中有一人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要告诉那边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不料，先生却成第一个离开的人。离开时，倪匡与三毛泣不成声，他们仨竟这么快就已经残缺不全。在先生出殡之日，倪匡与三毛准备了48瓶上好的XO，放在棺材内，以此怀念古龙48年的人间之旅。

他没钱，缺酒喝，倪匡为他买酒；他生病，身边没人，倪匡带他上医院；他手受伤，不能写作，倪匡甚至帮他代笔。倪匡说：每次去台湾，他的第一站总是要跟这位古大侠，把酒言欢，谈天说地。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是他江湖里的楚留香与胡铁花。

他第一次遇见三毛，就跟倪匡俩人把人家的肩膀一人咬了一遍。那天是在个宴会上，三毛恰好穿着露肩礼服。三毛也是率性之人，三人竟因此成为莫逆。

三毛曾说：但凡我有古龙百分之一的豁达，我也就知足了。

酒，让古龙透射着异样的光芒，但也让他的命运发生了改变。

四

一九八零年，台湾，北投

吟松阁内，古龙且在包房内独酌。隔壁包房内，演员柯俊雄带着两个朋友一起喝酒，消磨时光。忽听闻古龙也来此消遣，意欲古龙敬酒给他。先生乃率性不羁之人，不意敬酒。对方竟以白刃相向，先生徒手格挡，伤及上臂动脉，血流不止。

朋友送至医院时，古龙先生已经失血超过2000CC，医生说：伤不致命，但须立刻输血，否则后果难料。结果因为血源有问题，患上肝炎。以此而往，先生身体每况愈下，酗酒如同雪上加霜。

先生弥留之际，坦言：倘上天再假我五年，我定能完成《大武侠时代》，让它不啻于成为武侠小说的《人间喜剧》，让武侠小说不再只是消遣之物，而是成为生命的精神食粮。

遗憾，挽留不住匆匆。

先生终去，终年48岁，有诗言：小李飞刀成绝响，人世不见楚留香。

五

古龙，终究是一个特殊的天才。

他在绝笔书《猎鹰》中，写到:

在我们这些故事发生的时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代。

在这个非常特殊的时代里，有一个非常特殊的阶层。

在这个特殊的阶层里，有一些非常特殊的人。

这个时代，这个阶层，这些人，便造成了我们这个武侠世界。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充满了浪漫与激情。

充满了铁与血、情与恨，在暴力中的温柔，以及优雅的暴力。

铁血相击，情仇纠结，便成了一些令人心动神驰的传奇故事。

天空中有日月星辰，照出了人世间的丑陋和美丽，这个世界上也有些人亮如星辰，虽然明灭不定，但是它在某一刻发射出的光芒，已足照耀永世。

这或许就是古龙一生的写照。

天涯不远，江湖依旧，陌上花开，先生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