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官营

知青岁月,做饭

2025-06-10  本文已影响0人  快乐的老猫

      再发一篇刘凯珊作品。

      六月的风热的像蒸气,我和相娟站在土灶台前,望着结满水垢的铁锅发怔。这是我们接手炊事班的第一天,队长的话还在耳边响着:"接受再教育不是来享福的,挑水做饭都得自己摆弄。" 灶台上的铝盆映出两张晒得发红的脸,向娟的辫梢沾着草屑,我的袖口沾满了面粉,从来没擀成过面的我,一脸的惆怅,今天中午的饭做不成怎么办啊,同学们下工回来吃不上饭怎么办啊,急的我满头大汗,做饭得先挑水吧,说干就干,拿起水桶就走,相娟跟在我后面,当水装进桶里,感觉根本提不动,我当时才十七岁,可以说还是个孩子,根本没干过重活,我只好将桶里的水倒掉一半,这才把扁担扛在肩上。

      扁担压上肩头的瞬间,肩胛骨像是被压断了。向娟踮着脚想帮我扶水桶,可她一米五的个子连扁担都够不着,铁皮桶在土路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响。我咬着牙把毛背心垫在肩上,半桶水在扁担两头晃成碎银,汗珠子顺着下巴砸进泥地里,布鞋很快裹满了泥浆。往返三四趟,水缸终于泛起粼粼波光,我的衬衫早贴在背上,辫子像浸了水的麻绳沉甸甸地坠着。

      和面时木盆里的面粉直往上扑,向娟往面盆里倒水,说得顺着一个方向揉。" 她的虎口上还留着昨天劈柴时的血泡,却手把手教我怎么让面团变得光滑。案板上的面杖总往旁边滑,擀出来的面片厚薄不均,有的地方能透出光,有的地方还沾着没揉开的面疙瘩。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我们把面片切成不规则的条,撒把盐就算是中午的伙食。

      下午路过蒜苗地时,蒜叶在风里摇出细碎的绿浪。相娟忽然拽住我袖口:"你看,蒜苔冒头了。" 嫩绿的苔尖从叶鞘里探出来,像藏在襁褓里的婴儿。我蹲下身轻轻一抽,脆嫩的蒜苔带着泥土的辛香落在掌心,向娟慌忙左右张望:"队长说过队里的庄稼碰不得......" 话没说完,田埂那头传来布鞋踩碎石的声响,我们俩下意识趴在地上,鼻尖蹭着的草叶,心跳声盖过了远处的咳嗽。

    "这也能藏的住?这蒜苗才到腿弯子高。"老队长的布鞋停在离我们三步远的地方,裤脚沾着新翻的土。我攥紧手里的蒜苔,指甲掐进掌心,想着今晚怕是要在煤油灯下写检讨了。可老队长却蹲下来,粗糙的手指捏住蒜苔仔细瞧:" 这也能吃吗?我说可以吃的,我问老队长你们不吃吗?老队长说没人吃,通常他们是等蒜长大了,蒜台老了所以从来不吃,也根本没吃过,我当时吓得说那我们能不能拨点回去做饭吃,队长说接上蒜了就不打紧了,抽吧抽吧,别糟践了。"他突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像田埂上的犁沟," 你们这些城里娃,能知道蒜苔能吃,也算没白来。"

      我们挨家挨户敲老乡的门,好不容易买到十个鸡蛋,我起锅烧油炒鸡蛋,黄黄的鸡的香气和着绿绿的蒜台,满院子里漂着鸡蛋炒蒜台的香味,收工的同学们刚转过晒谷场就开始嚷:"谁家炒菜呢?香得人走不动道!"

      那晚的搪瓷盆见底时,盆底还剩几滴油汪汪的汤汁。我舔着筷子上的蒜香,看同学们把最后一点菜汤拌进面条汤里,我们心里那个甜呀,忘了肩膀上的淤青,忘了擀面条时酸麻的腰,只记得蒜苔在锅里翻炒时,腾起的热气里有春天的味道。

      后来在村里的四年,我们啃过窝头就咸菜,煮过苦得皱眉的野菜汤,可每当闻到蒜苔的辛香,眼前就会浮现那片在春风里摇晃的蒜苗地。老队长没让我们写检讨,反而在田头跟老乡说:"城里娃肯动脑子找菜吃,也算学会过日子了。"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所谓接受再教育,或许就是在泥土里学会辨认哪些苦能酿成甜,哪些瞬间能在岁月里酿成永不褪色的香。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