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烟火
——一代名伶梅兰芳的发妻王明华
很多时候会觉得人生的起承转合来得太快,太过突然,来不及回味,来不及把握,就像天空绽放的刹那烟火,经历了沉寂等待,然后蓦然腾空、再缤纷炸裂,留在夜空无数瞬间璀璨闪烁的花火,最后又不由分说的黯然熄灭。纵使曾经灿烂辉煌,却终抵不了繁华落尽背后的凄凉。比如王明华,一个曾经花团锦簇、光艳照人的女人,却在最好的年华遭遇不测风云,到最后落得一个人孤独的撒手而去,只留下人生无常四个字,冷冷地的看着世间别人的悲欢离合。

王明华是梅兰芳的原配夫人,是旦角王顺福的女儿,武生王毓楼的妹妹。她比梅兰芳大两岁,长相清秀,气质优雅。她嫁给梅兰芳的时候,正值梅兰芳一生的低谷时期,先是母亲过世,而后又赶上“倒仓”(青春期变声),谁都清楚对于一个反串的旦角来,说变声变得好坏直接关系到将来的艺术生涯,一旦变得不好或许将永远离开京剧舞台。
王明华嫁到梅家以后,为人持重,勤俭持家,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婚后二人十分恩爱,次年就生了个儿子,取名大永;隔了一年又生了个女儿,唤作五十。儿子和女儿都很乖巧伶俐。每当梅兰芳散戏回家,总是一边与她说起演出的情况,一边与儿女嬉戏,沉醉在天伦之乐中。
王明华不但是梅兰芳生活中的体贴周到的贤内助,更是他事业上不可多得的“经纪人”和“造型师”。她为丈夫扮戏改进化妆、发型、服装和画样,从戏服设计制做、色彩和画样的改进,到连头上带的绢花,王明华都要亲自到绢花作坊去定制。不论梅兰芳是到戏馆演出,还是外出参加应酬活动,王明华更是形影不离陪伴在丈夫身边。她随身带着一个木头盒子,里面装着自己做的假发,那种精细繁琐的梳法连专门梳头的师傅也做不出来。他上台前只要把假发套上就立刻变身古装仕女。
1919年梅兰芳作为中国第一位京剧艺入到日本演出时,她也相随同去,还全权负责梅兰芳的演出业务事项。东瀛访问演出获得了巨大成功,这使梅兰芳的声誉又高涨一层,而她对梅兰芳的呵护和照顾也备受赞扬,一时传为佳话。
王明华平日里非常注意自己的衣着品味,常去前门外瑞蚨祥、谦祥益两大绸缎庄选购绫罗绸缎衣料、皮货,按照当时的时尚订做衣裳。她经常穿着最时尚的镶着各式花边的芘芭式小袄和露出脚面的裙子,也学会了踩着半高跟的皮鞋。北京著名的金店天宝首饰楼也接长不短地把新款式的镶嵌珍珠、翡翠等宝石的耳环、花别针、项链、手镯和戒指等首饰送到家里来供她挑选购买。她最喜欢碧绿的玻璃翠,胳膊上常年不变地戴着一只翠手镯,其它饰品则随同身上穿的衣裳色彩、场合不同有所更变。
据说当时国际友人到北京访问有三大盛事。“一游长城,二观梅剧,三访梅宅”,海内外名流均以拜访“梅宅”为幸,以一尝“梅三桌”为荣,院宇深深、山石曲廊的东城无量大人胡同5号俨然是最著名的民间外交场所,而她,则是那里典雅端庄,仪态万方的女主人。
梅兰芳成为京剧首屈一指的明星,王明华几乎成为了当时完美女性的象征。她沉浸在无数的赞扬声中,成功和幸福包围着她。
可是,剧情的急转直下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
人生果真如同一幕繁华的戏剧,刚刚在掌声雷动中走向高潮,就冷不丁走向故事的终点,转眼就要拉上最后的大幕。
由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太差,大永和五十两个孩子因为麻疹相继离世。
曾经,她为了避免生育的拖累,能够全心陪伴梅兰芳演出,不顾劝阻地做了绝育手术。如今。儿女的离世意味着她从万事顺意的优渥少奶奶,一下子变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孤苦妇人。孩子的夭折犹如晴天霹雳,瞬间击垮了她,甚至,连个挽回的机会都没给——无论她怎样的温柔贤淑,劳苦功高,无论她多么的富有灵气,才华横溢,梅家怎么能没有后代呢?
原来,梅兰芳大伯梅雨田夫妇生了几个孩子,可却偏偏都是女孩,没有儿子。他是家族里兼祧两房的独子,儿女的夭折断了梅家的香火,给整个家族出了一道绝大的难题。梅家不能无后。
她想过过继自己娘家的侄子王少楼做儿子,却被梅兰芳断然拒绝。
是啊,他还年轻,他还不到三十岁,他还可以再生。
他迎娶了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福芝芳。
新婚之夜,梅兰芳在王明华的房中久久静坐,而后说:“你歇着,我过去了。”她则通情达理地回答:“那快去吧,别让人等着。”那一夜,她的凄苦恐怕只有她自己知晓。
福芝芳的第一个孩子出世第三天,尊母亲的指点叫奶妈把孩子抱到她屋里,她和福芝芳二人姐妹相称,第一个孩子应当属于她名下。满月那天,王明华把亲手缝制的一顶虎头帽给孩子戴上,叫奶妈把孩子依旧抱回福芝芳屋里。她感谢福芝芳让子的深情厚意,向她道谢,“姐姐身体不好,家中杂事还需妹妹料理,妹妹年轻健康,又有孩子姥姥在身边帮助照看,所以,拜托妹妹呵护好梅家这根独苗。”
几乎所有的人都称赞她顾大局,识大体,而她的眼泪只是属于一个人的啜泣。她尽心竭力的只想照顾好丈夫,一心只想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梦想被毫无征兆的现实击得粉碎,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另外一个女人替代她原来的位置,张扬着她曾经的幸福。而她只能悄无声息地蜷缩到宿命的甲壳中。
她病了,起初只是不思饮食,时常胃痛,后来又染上肺结核,久治不愈。她担心肺结核传染给一家老小,尤其担心传染给梅兰芳,影响了他的艺术事业,便决意离开。于是,在特别护士刘小姐的陪同下,她到了天津马大夫医院接受治疗。
她的身体越来越坏。她陪伴了他十一年,最后独自养病,三十七岁时无人陪伴地病死在天津。
四十年以后,梅兰芳长眠在了她的身边,只是相比她如烟花怅然而逝的生命,这死后冰冷的陪伴又有多少实际的意义?更何况,她也只能得到一半的他,他的身侧,不久又葬着另一个女子,那也是他的妻子,陪伴他40年的妻子——福芝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