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支配的恐惧

今天经历了一次很奇怪的思维短路。

晚上弹琴时，我先是按部就班地弹了一些无需动脑的指法练习，但在这个过程中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手指没有原来那么自如了，对，我是有一阵子没有好好练琴了，虽然离上一次并没隔几天，但是这几个月以来我弹的频率都是稀稀拉拉，时间也短，造成了机能的下降。

又一次燃起了一定要回到巅峰状态的斗志，于是拿起节拍器从慢到快训练起来，但是弹了一条就心烦意乱，究其原因，感觉自己潜意识里最担心的其实是那些学得滚瓜烂熟的曲子都已经忘记怎么弹了，又怎么沉得下心来弹这个。

我停下节拍器，收起练习谱，打算弹一首好久没弹过的《卡农》，这是多年前就能背谱的，且是拿手曲目之一，可是我，望着琴键愣住了！第一句，不，第一个小节我就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这怎么可能呢？我的手指完全不知道怎么放？怎么可能呢？我是失忆了吗？我恐惧地问着自己。

我想去书架上翻谱子，可我不甘心！我怎么能够、我怎么可能，需要看这首谱子呢，我的坏脾气冒出来了，倔强地坐在那，死死盯着琴键，就是想把第一句找出来，因为我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我很清楚，只要我想起任何一句，我就能弹下去，可是我失败了，不知道是心态彻底崩了还是怎么，我连任何一句都想不起来！

我茫然地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和寥寥几个路人经过，望着即将化光的雪，听见远处几声熟悉的狗叫，这一切是真实的，这不是做梦，这不是我经常梦到的完全不会弹琴了的梦吧？

我经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有时我觉得我要过完整整一天才能确定，其实还不止，如果是在梦中的话，时间是飞逝的，根本分不清已过了多久，但我似乎可以确定这一次不是做梦。

我又坐到钢琴前，尝试去弹另外一些熟悉的曲子，看看自己是不是已全然忘记，在惶恐中我一首首尝试着，每首弹几句后就暗自庆幸，但每首都没有耐心弹完，我只是想快点将这些回忆掠过后，将我关于卡农的记忆自动解锁，然后把它弹出来。

过去的很多年里我并非没有经历过遗忘，但在短暂的回忆或苦思冥想后，最终总是能将想弹的东西弹出来，也许起初磕磕碰碰，但是顺几遍就好了，唯有这次，一个音也不行。

我投降了！我无法不妥协！我走到书架前抽出那本旧琴谱，翻开看了一眼，我只看了右手的第一组双音就不再看了，然后我将右手的第三指和第五指放在那两个键上。

奇迹发生了，就像钥匙转动开启了一切，所有的感觉瞬间回到我的身体，几乎是无需思考也不曾凝滞地，音符直接从指尖流动出来，弹完了整首曲子，刚才的失忆仿佛从未发生。我贪婪地抓住这感觉，生怕它下一秒就会从我生命中消失，那曾被遗忘支配的自己，仿佛想将之确定地刻在骨髓里，永不许再遗忘一样，一遍又一遍弹着，拆解出段落打乱了弹，抽出较难的部分反复弹，直到我觉得今天弹得远胜原来任何一次，直到我认为今天没有白白经历这样遗忘的痛苦。

人生中很多事，曾经有多痛苦，就会有多幸福，但即使明白，却还是会畏惧再去经历那些痛苦。人生中亦有很多事，需要自己和自己妥协，就好像我接受遗忘的事实、允许自己去看琴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