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不下来的摩托车(短篇小说)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西门兄，快出来跟我到操场看热闹去！”大帅哥初三数学老师伊扬敲着我的门大声说，语气里洋溢着发自肺腑、喜不自胜的兴灾乐祸，“奇主任为了沾便宜，骑着麦老师那辆崭新的白色女式摩托车在操场学手，不知把哪儿弄坏了，现在一直在跑道上高速转圈圈儿，怎么也停不下来啦！″
“哈哈哈……活该！"我刚吃完下午饭在床上躺着休术息，一听见伊老师的招呼声便一骨碌爬起来，和他一起下楼，大步流星向操场走去。
奇主任不仅是我们朝阳中学的总务主任，而且是我们应届初三年级主任，是我们的双重顶头上司。
奇主任其实并不姓奇，而是姓齐，因为他又吝啬抠门儿，又爱沾小便宜，特别奇葩，大家私下里都叫他奇葩主任，简称奇主任。
说起奇主任吝啬抠门儿的事儿，哪可是太多了，一千零一夜也说不完，不说他发誓哪一天发财了就要连吃三天优质羊肉煮馍的远大梦想了，不说他回老家上厕所揪树叶擦屁股而被马蜂蜇肿臀部的乡村笑话了，不说他给老婆十元钱上街让老婆随便花的豪言壮语了，就说他曾经被新门卫老严头拒之门外的一件事儿吧！
奇主任家属在附近塬上农村，虽然身为双重主任，而且还走后门拉关系，不用代课却弄上了中学高级职称，工资和奖金总收入在我们学校是最高的，每年都比校长高一两万元，但他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年四季把自己穿得跟捡破烂的老头似的，尤其是大冬天总披一件旧得发黄、少纽缺扣、袖口已破的军大衣，简直扮演讨饭的都不用化装。新门卫严老头是安保主任的亲戚，不认识奇主任，而且工作特别认真负责，真可谓眼不揉沙、一丝不苟，所以三九三第一天早上上班硬是不让奇主任进校门，搞得奇主任脸面丢光，出尽了洋相。最后，恰好安保主任路过看见了奇主任，才让老严头把他放进来。老严头一边慢悠悠打开门，一边小声嘟嘟囔囔地说:“就这身打扮儿，不嫌丢教师人，还当主任呢？干脆发个碗直接要饭得了，简直是羞老先人哩！″奇主任惹不过安保主任，心里暗暗地骂道:“真他妈的狗咬穿烂的，什么东西嘛？看门狗一只，人家给根儿火柴棍棍儿，自个就当拐拐子拄哩！”
奇主任爱沾小便宜的事儿，那更是新疆吐鲁番的葡萄——一串一串的，用一百个笸篮也装不完。不用说他经常把学校的灯泡、抹布、钉子等往家偷拿了，不用说他经常借着家访在学生家里蹭饭了，不用说他经常大煞风景地在花圃里埋葱栽蒜了，就说他有一次吃同事女儿婚宴拉肚子的事吧！
有一次，一位同事的女儿举办婚宴邀请全校老师参加，奇主任不仅提前一天把塬上农村老婆接来，而且两口子提前一天晚上，为了腾空肚子就没有吃饭，结果第二天在婚宴上仿佛饿死鬼一般，风卷残云似的饕餮大吃，不仅吃相难看，把同事的脸面在男方家人面前丟尽；而且当晚回到学校，两口子双双因为吃得太撑睡不着觉，难受地在操场里转悠了天亮，结果又因为着凉拉稀打了三天吊针！
一眨眼之间，我和大帅哥伊扬老师有说有笑地赶到了操场……
二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所有的树木都矜持得尚未发芽，花草还流连在冬日的梦乡，西斜的夕阳犹如后母一般冰凉，料峭的冷风小刀似的嗖嗖地削割着人的脸颊，让人们时不时打着一个又一个寒战。
只见奇主任一个人骑着麦老师崭新的白色女式摩托车，在操场的跑道上呜呜呜地高速绕着大圈；操场边围着麦老师等一大堆老师和几个教工子弟，大家七嘴八舌纷纷地大声喊着，给奇老师出主意:
“奇主任，人命关天，车能值几钱，您干脆跳车逃命算啦！"
“奇主任，一直开下去不是个事呀，要不我们打电话叫一下救援队？”
“奇主任，您要是坚持不住，直接撞在跑道边老槐树底下的大塑料垃圾桶上得了，它弹性大、减震好！"
然而，大家的热嘴唇却碰上了奇老师的冷屁股，他一边战战兢兢骑着摩托车，一边斩钉截铁地一一否定了大家的热心、好心建议:
“摩托车油箱里只有半箱油，不用跳车，我要像愚公移山一样把油耗完，让它自动停下！"
“千万别叫救援队，那家伙儿出动一次得几千块，人没救了，把命要了！″
“我骑了一辈子自行车，除了空气和雨雪啥也没有撞过，没有一丁点经验和把握，别说垃圾桶，我连死猪都不敢撞！”
大家看奇主任到了如此间不容发、秒秒有险的危机关头，仍然守财奴似的抠门儿不要命，都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你撇撇嘴，我耸耸肩，他摊摊手，不再劝说。
我和大帅哥伊扬把麦老师拉到一旁，好奇地问道:“麦老师，虽然奇主任特别爱沾小便宜，不分男女，不分老幼，雁过拔毛，鸡过薅羽，鱼过抠鳞，您也不至于把刚买没几天崭新的摩托车让他练手呀？"
“唉，饱汉不知饿汉饥，夫妻不解光棍苦，站着说话不腰疼！”麦老师长长地呼了口气，十分委屈、百分痛苦、万分无奈地说，“你俩年纪轻轻地都评上高级职称了，全校同龄人中就我一个还是中级职称，搞得我天天都好像把脸塞在裤裆里做人哪！奇主任不仅是咱们学校职称评委会副主任，而且告诉我说他在区教育局有后门、有关系；所以，奇主任说他要买摩托车，想拿我的新车练一下手，我虽然心里一万个舍不得，也只好忍痛割‘爱给他让他糟践了！"
“哎，这个狗日的奇主任！"大帅哥伊扬打抱不平、怒不可遏地骂道，“有这种货沐猴而冠，咱们就别想有心情！"
“呜呜呜——”说话之间，奇主任又骑着摩托车转过来了，我们闻声不约而同地望过去，只见奇主任形貌丑陋，神态猥琐，衣服肮脏，双眉紧锁、双眼紧瞪、双手紧握、双腿紧蹬地骑着麦老师崭新的的色女式摩托车，仿佛一头老秃鹫正在蹂躏一只小白鸽，仿佛一头大野猪正在强暴一只小白兔，仿佛一个老色鬼正在糟蹋一位小白妞，让人恨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
夕阳西下，夜色渐起，寒风刺骨，瘆气袭人，大家都陆陆续续离开了操场，只有奇主任骑着停不下来的摩托车，在操场跑道上夜以继日地转圈圈……
三
我回到房子端端正正地坐到办公桌前， 取出教本和教参，就着明亮的灯光一口气备写完了明天上午前两节上课的教案，然后又下楼到操场附近转悠散步。
我并非对奇主任有什么好感或惦念，对他有所牵挂放心不下:他仗着担任学校职称评定委员会副主任这一临时便利，不仅随心所欲地拿捏每一位对他看不惯或不给他送礼的参评老师，而且大肆收受甚至暗示索取参评的财物；我去年评高职时，奇主任向我借了5000元钱现金，至今——估计永远也不会还我了，我脑子进水、智商见鬼了，为什么会对他放心不下呢？
我也并非有什健身爱好或计划，锲而不舍地坚持晚上锻炼:我睡眠不佳，一般都是早上跟着学生一起跑步做操，晚上锻炼容易刺激大脑，导致精神过于兴奋，影响睡眠质量，我何必做这对我而言的大傻事呢？
我更非为了独自偷窥奇主任的糗事或连夜复习奇主任的笑话:我堂堂正正男子汉，靠能耐靠本事吃饭，打心底里我就对奇主任这种吝啬下作、贪占便宜、以权谋私、欲壑难填的卑鄙小人深恶痛绝，每次碰见眼皮都懒得夹他，哪里有心情、有兴趣、有时间偷窥的糗事、复习他的笑话？
我从中学时代起一直有业余写作诗歌的嗜好，而且已经出版了三部诗集，其中一部还在市上荣获金奖；所以，为了放飞心情，展开想象，激发灵感，十多年来养成了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转悠散步习惯。
我平时每天晚上都是到操场跑道上转悠散步，今晚有奇主任夜以继日骑摩托车转圈圈这一特殊情况，我只好临时改到操场附近转悠散步。
今晚月黑风紧，寒气逼人，只见奇主任在远处路灯照过来的微弱的光线下，在操场跑道上依然在同油箱较劲，骑着摩托车转圈圈，恍惚迷离之间让我有一种欲哭无泪的奇异而莫名的感动，只觉得他仿佛有一种愚公移山的坚韧不拔，有一种夸父逐日的豪情悲壮，有一种精卫填海的誓死不休！
随风过处，我的鼻孔里扑进一阵阵极其强烈而持久、明明白白是成人的屎臭味和尿骚味，呛得我头昏眼花，踉跄了一下，差点儿要晕倒——天哪，那只能是奇主任实在憋不住连拉带尿到摩托车上啦！
唉，麦老师可怜的崭新的洁白如玉的摩托车，这简直是不折不扣、地地道道的暴殄天物！
忽然，奇主任竟然一边小心翼翼骑着摩托车，一边声泪俱下地开始忏悔、求饶、祷告起来……
四
“苍天啊，大地啊！上帝呀，真主呀，佛祖呀！俺今天俺今晚俺现在才终于真正透骨彻髓地尝到了你们惩罚的滋味了，俺向你们忏悔，俺向你们求饶，俺向你们祷告！俺确确实实一辈子吝啬抠门儿，时时刻刻爱占小便宜，对兄弟姐妹都铁公鸡一毛不拔，恨不得抠着吃鼻痂子，处处都想着干指头蘸盐呢！尤其是俺寻情钻眼当上学校总务主任和职称评定委员会副主任之后，时时处处以权谋私、假公济私、中饱私囊，别说家里小到钉子、大到柜子的生活用品都是从学校偷偷拿的，就是老婆的裤头钱都是从学校账上报销的；俺的的确确利用职务便利，在评职时卡过许许多老师，明逼暗示他们给我送钱送物，有时甚至通过借钱不还方式狡索猾赖他们的钱，俺现在还借着西门老师5000元故意没还呢！俺农村老婆丑如东施，俺多次想借评职之机占年轻女教师便宜，只是人家嫌俺人太丑、身太脏、嘴太臭，每一次都没能成功！苍天啊，大地啊！上帝呀，真主呀，佛祖呀！俺忏悔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你们都听见了，俺低头认罪、真心实意地向你们求饶，五体投地、万分虔诚地向你们祷告，请你们看在俺家里还有一位八十多岁老母亲的情面上，看在俺已经连㞎带尿在摩托车上的尴尬上，看在俺没有向你们有一丝一毫隐瞒的虔诚上，尤其看在俺早已人困马乏、头昏眼花、神情恍惚的狼狈不堪与危在旦夕上，让油箱里的汽油最快耗干，让摩托车最快停下来！俺实实在在撑不住、熬不过、受不了啦……"
“这货还记着借我的5000元钱哪！″我听了奇主任这一大段忏悔、求饶、祷告的肺腑之言，不仅觉得滑天下之大稽，而且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解气快意，心中暗自骂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苍天饶过谁，你奇主任也有今天！"
我嫌空气中的屎尿臭骚气味太过呛鼻难闻，再加上夜色已深，尤其是明早上前两节就有课要上，便匆匆赶回房子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有起床，大帅哥伊扬又擂鼓一般把我的房门敲得咚咚山响:“西门，奇主任死啦！"
“什么，你说什么？"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光着膀子靸着拖鞋冲过去，急急火火把门打开，“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我刚才到操场打球时候听晨扫的清洁工们说的！"大帅哥伊扬怀里抱着篮球，微微地喘着气说道，“尸体是清洁工们在跑道旁边老槐树底下的大垃圾桶里发现的，大槐树上有摩托车撞击过的痕迹，地上有一大滩血迹。奇主任昨夜可能身心疲惫到极点，一时控制不摩托车，先撞到老槐树上，然后甩到了大垃圾桶里啦！”
“天哪，怎么会这样？！”我情不自禁地惊叫道，甚至后悔昨晚上过早地离开操场附近而回家睡觉，无论怎么说毕竟人命关天啊……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