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发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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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小朋友理发太复杂。其复杂不在于理发本身，而在于如何让小朋友乖乖就座。偶然翻出儿子幼年时期理发的照片，无一不是苦大仇深坐立不安的样子。那副模样使我怀疑，他随时可能把理发师傅推开，跟我说一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大道理。

头发的海拔比头还高一点点，可见头发的地位真是与生俱来。明清以后留发剪发的惨烈故事众人熟知，那是因为自古剪发就有违背天理人伦之意。《史记》记载周太王有三个儿子：泰伯、仲雍和季历。周太王想立幼子季历为王，太伯和仲雍就“文身截发”奔赴蛮荒，以示主动让位。《史记》把这当正面典型宣传，就是因为断发文身是野蛮人才干的事。

史上断发出名的当然离不开曹操。《三国演义》说他“拔刀割发权为首，方见曹瞒诈术深”，讥笑他割发代首是在做秀。断发自然比断头好受，但如曹操真是做秀，那他也算是下了一点本钱。从夏商周到东汉，有一种耻辱刑叫做髡刑，即剃光犯人的头发和胡须，这在古代是一种人格侮辱。《新五代史》和《后汉书》中，更常有人在危急时分“断发为誓”以示决心，可见这事儿的严重性，绝不亚于理发给孩子们带来的恐慌。

头发，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人格，对女人来说则意味着身体。网上传说，束发的女人在男人面前散开头发，有性暗示的意味。这可不能当真，毕竟现在留一头瀑布长发的美女太多。可如果是断发，恐怕就值得深思。梁咏琪唱道：“我已剪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剪一地不被爱的分岔……一寸一寸在挣扎。”显然，那是男友劈腿后的情绪反应。头发何辜，竟要背负起断情如断发的命运。

女人毕竟是感情动物，断发里常见恩怨情仇，这是古今不变的故事。《长生殿》里杨玉环和唐玄宗吵架，为了和好，她剪了一绺头发让高力士带进宫，让唐玄宗想起“比翼鸟”和“连理枝”的誓言，于是两人和好如初。还有《金瓶梅》中，西门庆强索潘金莲一绺头发，她死活不肯，说出生二十六年“从没干这营生”，后来拗不过只好同意，但她还千叮咛万嘱咐“奴凡事依你，只愿你休变了心肠”。可惜那西门庆强要潘金莲断发，不过是因为另一个女人的嫉妒。女人的哀伤，岂是男人能知?

一段感情若是到了让女人断发的地步，不管她是为了决裂、还是因为仍然依恋，都是让人心生怜惜的故事吧。所以，最好还是别让她伤心。岁月催人老，与男人相比，女人的岁月更宝贵。杜拉斯书里的男主角说，“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那也就是小说吧?《白发魔女传》里，面对为情所困一夜白发的她，张国荣唱道：“红颜白发，更觉璀璨”——多数时候，那也就是个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