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梦秦腔

      自从那次徐爷爷答应帮助安秦升找戏本以后，安秦升连着三次逢集都没有到小人书摊上去看书，他怕徐爷爷没有找到戏本为难。今天已经是第四个逢集日了，又是周日，他吃了早饭就向街上走去。第一次路过徐爷爷摆书的地方老人家还没有来。他从街东头往街西头转，一路上不断地想，徐爷爷该不是生病了吧，他今天也许就不来了！安秦升走着想着，想着走着，突然，前面一个人喝住了他：

      “小伙子，想什么呢？”

      安秦升一看，眼前站着的正是徐爷爷。

      “爷爷！”

  “你小子三个星期都没有过来了，我今天专门从街西头往东头走，就不信碰不到你！”

      安秦升帮助老人家从自行车上卸下来沉甸甸的两纸箱子小人书，再帮着把塑料布铺平，把一本本书整齐地摆开。马上就有小学生围拢过来。徐爷爷做了首批生意，收好了钱，这才来跟安秦升交谈起来：

      “看看，这是不是你想要的东西！”

      徐爷爷从纸箱子底部拿出了一本比小人书大不了多少的小本子递给安秦升。安秦升接过来一看，本子上写着《柜中缘》三个大字，封面下方有一行字：西安易俗社出品。

      “是秦腔戏本！是秦腔戏本！”安秦升乐得一蹦三尺高。

      “爷爷，您是在哪里找到的？”

      “向一个邻居要的，她可是个秦腔行家，手里的秦腔古董不少。”

      “太好了！太好了！爷爷，我给你钱行不行？”

      “什么钱不钱的，你那天帮我救了这么多书能用钱算得清楚吗？拿去吧，喜欢读就好好读吧！”

      安秦升欢天喜地地往家跑，一路走，一路捧着戏本转圈圈，他觉得太阳公公似乎也像他一样心情大好，不然，它怎么会眼睛眯眯的，圆脸红红的呢！

      农村人没有关大门的习惯。安秦升径直走到自家院子里，喊了一声：

      “奶奶！奶奶！”没听到回声，他想奶奶可能上集去了，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捧着戏本读了起来。

      读戏本和读书是不一样的。

      戏本的封面有《柜中缘》三个字，扉页上还是《柜中缘》三个字，第二页上写的是剧情介绍：

      一日，许门钱氏与儿子淘气去娘家，欲托兄为女儿翠莲择配。去后不久，适有李督堂之子映南被害逃出，急藏于翠莲柜中。差人去后，其兄淘气回家取物，发现柜内有人，责妹行为不正吵闹起来。母在途中久等不见子来，急转回家。见此状怒斥其女。后问明情由，遂以女许与李公子

      安秦升把剧情介绍读了三遍，他不光有不认识的字，更有弄不清楚的句子意思。比如“督堂”的“督”，“遂以”的“遂”，以及““适有李督堂之子映南被害逃出……”这句话他都不明白。用字典查一查这些字的读音并不难，难的是句子，这些传统戏的戏词在语文课本里可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他觉得应该求教大人。求谁呢？奶奶肯定是不懂得的，她没有读过几天书，再说，她已经明确表态不许秦升学唱戏，秦升哪敢没事找事！

      他还是想到了敬义爷爷，“他虽然拒绝教我唱戏，但是他一定不会拒绝教我读戏本！好，明天放学以后找敬义爷爷去！”安秦升想。

      “秦升，你在念书呢？”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家了站在了他的身后。

      安秦升听到奶奶的声音马上有些局促不安，赶忙站起来把戏本藏在身后对奶奶说：

      “不是念书呢，是……”

      “你手里拿的什么书给我看看。”

      安秦升只好乖乖地把戏本递给了奶奶。

      奶奶接过戏本一看，由不得叹起气来：

      “秦升啊，你怎么不听奶奶的话呀！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叫你不要学唱戏，不要学唱戏，你咋就迷到里头走不出来了呢！”

      安秦升站在奶奶面前抿着嘴半天不吭声，他是在盘算如何打通奶奶的思想，让老人家支持他学唱戏——干脆，挑明了告诉奶奶自己已经知道了爷爷和爸爸的故事：

      “奶奶，您不让我学唱戏就是因为爷爷和爸爸的事情嘛！我不学武生，不学翻跟头，不会受伤的！”

      奶奶听了秦升的话很吃惊：

      “原来你已经知道咱家的事情了，那你还要学唱戏，你不是故意气我吗？”

“我不是故意气您，真地，我是太喜欢唱戏了。再说，您不是也在唱戏吗？”

“我是在自乐班里混工分呢！是敬义爷爷看咱家日子过不前去让我好歹挣几个钱养活你呢！”

“您不用去混工分了，我去唱，能挣比您多很多的钱，我来养活您。”

安秦升的奶奶看孙子这样执拗，她只能拿出杀手锏来威胁他：

“你不听我的话，我管不下你，就把你送到省城你爸爸妈妈那儿去，看他们怎么发落你！”

安秦升上一年级的时候特别想到省城去，因为听大人们说城市里有很多很多在乡下没有见过的好东西。后来，同村的侯亮亮在省城上了一学期就转学回来了，原因是城里的学校要收很高的借读费，他们付不起。奶奶告诉安秦升，他的爸爸在城里一个工地上做架子工，妈妈扫马路，俩人的收入不多，而且没有房子住。安秦升知道以后就再也没有闹着要到省城去上学了。他只好耐心等待每一年的春节，只有春节爸爸妈妈才会回来，才会给他带些喜欢的东西，他才能在他们面前撒几天欢儿！再说，家里偌大的院子，留下奶奶一个人他也不放心。今天，奶奶居然说要送他到省城爸爸妈妈那里去，可见奶奶是真生气了。

“奶奶，您别生气，我不想去城里上学。爸爸没有受伤咱都没有钱交借读费，何况他现在受伤了呢！您只要答应我跟敬义爷爷学唱戏，我保证学校的功课一点儿不落，每学期考试语文数学双100，行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奶奶咬着牙狠狠地说，咱家让唱戏害得还不够苦吗，两辈人唱戏落得个什么下场啊！”说着话，奶奶干脆坐在小凳子上放声哭了起来：

“早死的老鬼呀，你安家欠秦腔的啥了，两辈人唱秦腔还不够，这碎娃也迷上它了，我这日子该咋过呀……”

安秦升很少见奶奶这样悲伤，他吓坏了，赶紧拉住奶奶的手，不住地回话：

“奶奶，您别哭了，别哭了，我不学戏了，不学戏了，行不行！”

奶奶看秦升真害怕了，也趁机收住了泪。她用食指点着秦升的脑门说：

“记住，咱这一辈子要饭也不要去唱戏！”

安秦升无奈地咬着嘴唇看着奶奶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