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书共读 | 丰乳肥臀（01）

——他仰望着黎明时分玫瑰色的天空打了一个哈欠。

——清晨无风，湿漉漉的旗帜垂头丧气。

——一团毛茸茸的白雾滚过来，吞没了他，吐出了他。

血红的霞光染红了他的脸。她感到他脸上蒙上了一层糖稀，亮晶晶，黏腻腻，耀眼。

——他又举起枪，击发，“啪嗒”一声细响后，一道火光蹿出枪口，黯淡了霞光，照白了他的红脸。

一声尖厉的响，撕破了村庄的宁静，顿时霞光满天，五彩缤纷，仿佛有仙女站在云端，让鲜艳的花瓣纷纷扬扬。

——她咬紧牙关，为了不使那号叫冲口而出。

——一缕潮漉漉的阳光透过窗棂，斜射在她的肚皮上。

那上边暴露着弯弯曲曲的蓝色血管和一大片凹凸不平的白色花纹，显得狰狞而恐怖。

她注视着自己的肚子，心中交替出现灰暗和明亮，宛若盛夏季节里高密东北乡时而乌云翻滚时而湛蓝透明的天空。

——一声终于忍不住的号叫从她的嘴巴里冲出来，飞出窗棂，起起伏伏地逍遥在大街小巷，与那谁的喊叫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绳，宛若一条蛇，钻进那个身材高大、哈着腰、垂着红毛大脑袋、耳朵眼里生出两撮白毛的瑞典籍牧师的耳朵。

——苍凉的钟声扩散在雾气缭绕的玫瑰色的清晨里。

——她听到婆婆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从很深的水塘里、伴随着淤泥的味道和螃蟹的泡沫传来。

——婆婆的声音像火焰在暗夜里燃烧，放射着美丽的光芒。

——昏黄的灯火不停地抖动着，尖尖的火苗上，挑着一缕盘旋上升的黑烟。

——他黑油油的小脸被一道阳光照耀得金光闪闪，两只漆黑的小眼睛闪烁着，宛若两粒炭火。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看到母亲的脸色像熟透了的杏子一样，呈现出安详的金黄颜色。

——该花的省不下。

——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走过穿堂，拉开大门，带着成熟小麦焦香的初夏的西南风猛地灌了进来。

——他一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她的询问，仿佛有千言万语涌到口边，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满脸窘态，支支吾吾，像被人当场捏住手脖子的小偷。

——她的眼睛仿佛盯着土墙，又仿佛穿透了土墙。

——她看到祖母弯下腰去，观察着地上的青瓷碎片，宛若牛在汲河中的水。

——祖母脸上的皱纹密集而深刻，两个嘴角下垂，与两条直通向下巴的粗大皱纹联结在一起，显得那下巴像是后来安装到脸上去的一个部分。

——哑巴脸上的微笑暧昧油滑但没有恶意，她的心第一次异样跳动，血液涌上脸，面对着平静如镜的河水，她看到自己满脸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