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粥温柔
我的家乡地处鄂西北,跟河南交界,穷山,好水。水质好到能直饮,小时候拧开水龙头,水里有小鱼虾、小螃蟹,应该是水厂从汉江抽取后直供各家的吧。如果直接拿来煮汤,想必除了盐无需其它佐料也鲜美无比,当时为何没有异想天开的煮一碗呢?
家乡的饮食习惯跟北方相似,偏好面食。可是,对故乡的这一点固有印象在我行走外地二十年后,在与幼时同学的交流中得以颠覆。有些同学说她们家几乎不吃面食。这让我感到分外惊讶。
从记事起,我家的晚餐几乎都是面食,包子馒头是主角,一人一碗粥,几碟咸菜,或许也有炒菜,我在这方面的记忆有缺失,亦或因为没有特别的味道,便也少了特殊的记忆。包子、馒头、馅儿饼都是父母做的,父亲能把馒头做成各种他能想到的动物,小兔子、小刺猬......有时边做边问我和妹妹“想要什么动物?”现在看到超市卖的同款面点,我就想父亲有多爱我们啊,做什么都不嫌繁琐。粥有白米粥、绿豆粥、玉米粥等,我一概是不喝的,有时父亲在粥里加白糖诱哄我喝下,我不喜甜,把烧过肉或鱼的汤倒入碗中,非要带些咸味方能入口,怪异的吃法让母亲总说我是“怪人”。
婆家在河北,几乎不吃米饭,但顿顿有粥。最初吃到小米粥,觉得黄澄澄、黏糊糊的小米汤甚是可口,婆婆更是将之奉为天下最好最养人的食物,日常要多喝,生病了要喝,生孩子坐月子要喝……餐桌上唯独我不喝粥,嫌其寡淡。
这些年,大江南北的饮食我品尝的越发多了,在心中不免将之比较,南方各式花样的粥品无论味道、外观及营养,都更胜一筹。说到底,我还是贪恋有滋有味、红红火火的盘中美餐,连被冠以不健康标签的食物,比如油炸物、冰淇淋等都不忍舍弃,若喝饱了粥哪还能盛下这缤纷热闹的贪婪?
虽然我几乎不喝粥,但是偶尔做早餐,我也熬加入各种食材的粥,比如杂粮粥、皮蛋肉沫粥、鱼片姜汁粥、肉骨粥、绿豆南瓜百合粥等等,熬至水米融洽,柔腻如一,加进去的食材又让粥清淡有味,荤而不腻,营养全面。家人生病时,如此软烂的粥更是首选的食物,慢熬炖煮总归最好消化。又想起幼时,如果抓一把米放入有小鱼蟹的水中同煮,那岂不是金不换的美味佳肴吗?
前段时间,张文宏主任在访谈中说国人要“少喝粥,多吃肉奶蛋”,一句激起千层浪,被无聊之人们掐头去尾抠字眼的质问,其浪头来势如同几十年前那场革命。若非这些铺天盖地的讨论,我本来没注意他这句话,一是因为自己本来不爱喝,二是因为从营养专业的角度听他这句话并无过错,只是被人错误(或有意错误)解读了。从营养学的角度看,大(小)米含大部分碳水、少量蛋白质和脂肪,如果想要增强体力、增加抵抗力、补益身体,必须要大量蛋白质的参与,这对粥来说真是强米所难。当然,如果米粥中加入豆类、肉沫、菜末,其营养价值又另当别论了。张文宏主任无错,只是若多说一句喝粥搭配肉和蛋,也必不会被人诟病。
最早周书曾记载“黄帝始烹谷为粥”,说明粥这种食物在中国流传有多久,4000年前它主要为食用,2500年前始作药用,张仲景在《伤寒论》中曾述服药后“啜热稀粥一升余,以助药力”。粥在百姓餐桌上代代相传,连苏东坡、陆游都专为它写过诗,粥也逐渐进入了有人文色彩的“养生”层次。
近代的木心先生更是赋予粥最温柔的美名,他说“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东坡、剑南均嗜粥,念于毕生流离红尘,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他喜欢的是熬粥人的细致与耐心,喜欢的是日色慢,车、马、邮件慢,连吃饭都不着急,慢慢熬煮出的人生啊。
一个“熬”字显出多么的不易,国人向来将这个字用在需长时间忍受、坚持的事上,苦日子得慢慢熬才过得去,对孩子和生病的亲人得熬心费力,难捱的夜是一分一秒熬过去的,爱情中的人儿要受煎熬,苦口良药、软烂的粥汤都需细火慢熬......如此熬出的时光才更显得弥足珍贵与温柔吧。